第732节
“母亲已经是硕果仅存,族中已无男丁,所以才会北上,早年前隋边城郡公之子金城郡公尔朱休曾在江南任职,母亲就是那时候与尔朱焕相识的。”
显然李善早就打好腹稿了,尔朱焕这个点自己是不可能绕过去的,“不过初至长安,一时间难以寻觅,臣患了一场重病,次年又随军出征河北……”
“直到数年前臣以长史领代州总管府,陛下遣派官员充实,代州司马尔朱义琛……这才知晓堂舅尔朱焕是东宫属官。”
“原来如此。”李渊捋须细想,倒是都对得上,应该是泾州、原州一战之后,怀仁与二郎交好,所以怀仁才暗中力劝尔朱焕转而投二郎。
二郎倒是的确可能不知道实情,怀仁向来对身边人极为宽仁,尔朱焕是其舅舅,怀仁不会告知二郎……以免尔朱焕犯险。
李渊越想越觉得对得上,但一旁的平阳公主却是半信半疑的盯着李善,就算是实情,也不是所有的实情……更别说,平阳公主到现在还记得李善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的说不涉夺嫡,扯谎都扯的没边没际了!
而另一侧的柴绍却是咧咧嘴,他也想起了那次李善信誓旦旦的保证了,不过他记起来当日李善说的另一番话……不过仿效薛家兄弟罢了。
薛万彻、薛万钧一个投入东宫,一个投入天策府,以保证门楣不坠。
当时柴绍就觉得诧异,的确,凌敬投入了天策府,成为了秦王的心腹幕僚,如果要对比一下的话,那你李善在东宫的人一定不会是个普通人。
柴绍猜测过很多人,现在知道了,那个人是尔朱焕。
虽然说郎将的地位稍微低了点,但也是十六卫体系中仅次于大将军、将军的高级将领了,而且还是太子的心腹……此外还是李善的舅舅,综合起来倒是勉强对等。
一切都合情合理,虽然说在东宫埋有伏子,但问题是尔朱焕是晋阳老人,早在李建成册立太子的时候就已经投入东宫了,并不是李善想方设法安插进去的。
李渊笑着说:“二郎此番能转危为安,首功为怀仁,次功便是尔朱焕了。”
“这个……”
“若非尔朱焕冒险将你送出宫城,不提朕与二郎……社稷难存。”李渊叹了口气。
这话是真的,就算李建成将李世民以及子嗣杀的干干净净,就算张仲坚、李靖被李建成笼络,但大乱肯定会遍及关内、陇右、河东各地。
仅仅关中,张公瑾、张士贵、李孟尝以及灵州军内大量的秦王一脉将领会效忠李建成吗?
更别说河东南部的数万大军的领军者全都是秦王一脉,他们会伸出脖子让李建成砍吗?
大乱几乎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大唐和突厥战事正酣,一个不好,大唐就要被灭国。
平阳公主好奇问道:“怀仁,尔朱焕将你送出太极宫……但是夜间朱雀门、承天门都是落匙的。”
“的确。”李渊也好奇起来,“之前怀仁还说私下启禀,到底是如何出宫城的?”
李善咧咧嘴,小声说:“其实尔朱焕带着臣走通训门去了东宫……”
“呃……东宫?”柴绍神情有些古怪,虽然想一想这的确是唯一的路径,但东宫谋逆,尔朱焕却将李善藏在东宫,实在令人意想不到。
“何时出东宫的?”李渊笑着问:“记得怀仁提及,出金光门时候天色未明,长林门应该还没有开启吧?”
李善的声音更轻了,“伯父,夜晚宵禁,只有金光门会开……”
李渊一头雾水,转头看了眼,平阳公主和柴绍同样一头雾水。
“说清楚!”平阳公主没好气的说:“卖什么关子!”
“呃……”李善嘿嘿笑道:“是夜香……尔朱焕寻了个夜香郎将臣带出城了。”
李渊瞪大了眼睛,指了指李善,他有点同情那个逆子了,如果知晓是这么被翻盘的,只怕活过来都会再被气死啊。
第一千三百二十三章 请罪(下)
李渊之前已经小睡过了,如今困境已解,倒是精神奕奕,与几人就在淑景殿用了早餐。
吃完饭后,柴绍与平阳公主离开,李渊挥手让人退下。
因为内侍省殿中监苏制的叛变,以及太子与后宫的紧密联系,所以后宫是肯定要经过一轮甚至几轮清洗的,现在服侍李渊用餐的都是秦王妃刚刚从天策府调来的。
“怀仁,朕不相谢,日后还长。”李渊首先将态度摆出来,对着一个两年内三度救驾的臣子……算上以后肯定要继承皇位的李世民,那就是六度救驾了,李渊自然是要摆出态度的。
“陛下这话有些重了。”李善也要适时的摆出态度。
“不重不重。”李渊笑着摆手让李善坐下,沉吟片刻后才问道:“怀仁何时择二郎?”
李善心里也有数,尉迟恭和刘黑儿并肩杀入玄武门,要说自己与李世民之间没有私下的联系,那真是鬼都不信。
关于时间点,李善和李世民都想到了,而且也提前确定过,立即脱口而出:“臣请罪。”
这是李善今天的第二次请罪了,李渊蹙眉道:“何罪之有?”
“若非怀仁先借朕危机,后援天策府,只怕社稷不存。”
如果李善在救了李渊之后,刻意拖延甚至不去援助天策府的话,李渊必然心生疑窦……三个成年皇子都死了,李渊本人又年迈,自己都没信心能等到那些小皇子成年。
当年杨坚是如何扶幼主登基,是如何建隋代周,李渊可是亲眼目睹的,如果李世民真的死了,李渊无论如何也会除掉李善,以确保江山不会易主。
但李善做的一切都毫无破绽,李渊甚至私下让李世民派人去查过了,在攻破玄武门之后,李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留部分兵力镇守玄武门,同时遣派援军赶往天策府。
李世民甚至都猜测李善可能是刻意的让尉迟恭去临照殿擒李建成……只有李建成的头颅才能迅速而彻底的瓦解长林军的士气军心。
所以,现在的李渊对于李善没有一丝一毫的猜疑。
亲自挽起了李善,李渊笑着说:“朕已然老了,江山将托付二郎,以前还担忧二郎容不下你,现在倒是放心了。”
“秦王殿下有量。”李善顺势起身,低声道:“天台山一战之后,臣与秦王才有些来往,不过一直等到原州大捷,臣回京之后才私下见了两面。”
“其实陛下也知晓,臣不愿涉夺嫡事,所以当年才自请外放,但天台山一战后……”
“朕明了,明了。”李渊微微点头,仁寿宫事变,太子拖延出兵,仁德大失,这才导致了李善心向二郎。
“其实……”李善犹豫了下,“其实……”
“甚么?”李渊有些诧异,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玄机吗?
李善咽了口唾沫,表演功力展露无遗,小声说:“臣早在武德五年就有意投入秦王麾下,房玄龄、杜如晦、凌敬也数度举荐,但秦王殿下未肯纳之……所以臣才自请离京。”
李渊呆了呆,那么早吗?
武德五年,怀仁筹谋设计,救回淮阳王李道玄,大败叛军,擒杀刘黑闼……这其中二郎是有插手的,这点李渊是心知肚明,不过那时候李善就已经准备投向二郎了吗?
但为什么二郎却不肯接纳?
而怀仁是次年才外放离京的,而且当时从鬼门关将平阳拉了回来,又因《春江花月夜》盖压长安,还因山东战事爵封馆陶县公,分量已然不算太轻了。
二郎早在太原时候就广纳英杰,后来敦煌郡公府、秦国公府、秦王府、天策府先后接纳无数智谋英杰,为何却不肯接纳怀仁呢?
李渊在等待李善的解释,而李善拜倒在地,今天第三次请罪。
“臣母与尔朱焕的确是堂兄妹,当年母亲携臣北上长安也的确是投亲。”李善叹道:“但刚开始并不是来寻尔朱焕,而另有其人。”
没办法,必须要解释清楚,一方面如今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至少在高层中没有隐瞒的必要。
另一方面李善并不知道东宫那边知道了多少,虽然李建成死了,但王珪、韦挺还有那么多东宫属官还没有处置。
如果让李渊通过其他的渠道知道了消息,那很可能会重新考量李世民与自己的关系……毕竟这一世的玄武门之变,虽然李渊还是受害者,但李世民也是受害者,目前并没有立即登基为帝,尊李渊为太上皇的打算。
也就是说,就算李渊放手,让李世民来打理朝政,但还是名正言顺的大唐皇帝,而不是太上皇。
所以,李善才决定将事情和盘托出。
“甚么?”李渊吃惊的霍然起身,眼睛都瞪圆了,“你是申国公后人?!”
申国公李穆是数朝重臣,而且在建周建隋都立下大功,是当年李渊也要敬仰的大人物。
“第二代申国公李金才……”李渊喃喃道:“难怪你生于岭南……你父亲是?”
“李德武?”李渊一头雾水,“这是谁?”
虽然李德武出任长安令,但李渊还真的不太清楚,茫然片刻后突然反应过来了,“这与二郎不肯接纳有何关系?”
面无表情的李善低声道:“此人乃裴门贵婿,北上途中听闻裴相入唐,急奔入京,破镜重圆……”
李渊这才恍然,原来怀仁与母亲北上来长安是来找李德武的,却没想到李德武抛妻弃子,与原配重归于好。
李渊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二郎不肯接纳当时已有名望的馆陶县公李怀仁。
李怀仁在山东立下大功,身边的魏州总管田留安、淮阳王李道玄都是秦王一脉,参与战事的齐善行也是天策府属官,所以寄希望于投入秦王麾下以庇护自己和母亲。
因为当时河东闻喜裴氏的裴寂依附东宫,裴世矩出任东宫太子詹事,怀仁只可能投入秦王府,也有抵御的可能。
李渊琢磨了下,“当时二郎就知晓了?”
“嗯,小侄入京后与李德谋交好,后者的父亲李客师与秦王是连襟。”李善顿了顿,补充道:“武德五年,李德武入东宫门下,为太子千牛备身。”
“所以当时二郎不肯接纳……”
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章 请罪(续)
一切都在李渊脑海中连起来了,李善与母亲北上投亲,不料被抛弃。
但锥处囊中其锋自现,李善很快就在山东建功立业,爵封县公,又以《春江花月夜》夺得状元,名声鹊起……但他面对的是一门双相的闻喜裴氏。
所以,李善希望托庇于秦王。
不过,当时在夺嫡中处于劣势的李世民也不希望与一门双相的闻喜裴氏交恶,所以没有接纳李善。
所以,李善才自请外放,一直到夺嫡局势渐渐明朗之后,也是因为自身的地位、分量越来越浓之后,李世民才终于将李善笼络至帐下。
“对了,当年外放,怀仁准确去解县……”李渊突然想起了旧事。
“是。”李善脸上的表情有些冷峻,“是裴弘大建言,臣才去了代地。”
李渊嘴角抽了抽,当时马邑刚刚归附,但苑君璋还很是猖狂,裴世矩哪里是举荐李善去建功立业,那是要将李善送到突厥人的马刀下。
很多事情都在李渊的脑海中闪现,他又想起招抚苑君璋,似乎正是裴世矩建言自己遣派近人……结果将李善与老丈人崔信一并送到了突厥人的马蹄前。
要不是李善妙手,自己与崔信只怕都要亡于关外。
想到这儿,李渊不禁哑然失笑,“朝中多知,怀仁之所以屡屡建功立业,皆裴弘大之举荐……”
李善苦笑了声,“数度陷入绝境,若非侥幸……也是因天台山一战后,臣与秦王交好,所以裴弘大才会助……”
李渊点点头,同意了这个判断,李善与二郎交好,裴世矩见势不妙,无奈之下才会帮着东宫谋逆。
“当然了,还有个原因。”李善解释道:“裴弘大独子裴宣机死于华亭……但绝不是臣所为,裴弘大自己也承认,但终究是……”
李渊微微叹息一声,没想到面前这位青年的身世如此的复杂诡异,李德武的抛妻弃子,裴弘大数度施计,以及裴宣机的阵亡……
李渊这时候也知道了为什么李建成没有考虑劝降李善,而是诱入宫中伏杀……肯定是裴世矩的意思。
“怪不得你,怪不得你。”李渊拍着李善的肩膀,“难怪……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