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 破薛

  名存实亡的国家很多,走在名存实亡道路上的国家,也很多。
  泗水之畔有八国,很平衡,其中就有薛国。
  戴举前脚刚走,后面薛国就报警了。
  从逼阳国到薛国,可以说是畅通无阻,薛国的北方邻国滕国又跟他关系不好。所以但凡有谁来干薛国,滕国就帮着推腰。
  早先滕国、薛国相争,主要是争谁先抱大腿、跪舔大国。周怼王之前,诸侯中公侯尊卑明确,除了几个“公”,其余都是侯啊伯啊子啊啥的。
  周怼王上台之后搞“一视同仁”,然后大家都是“猴儿”。
  什么鲁公宋公,没有的事情,只有鲁侯、宋侯,跟滕侯、薛侯一样。
  正所谓革命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天授”年间的周怼王,绝对是牛气冲天,怼翻全场。
  泗水之畔的大国之君,没少骂这位天子就特么是一只野生“天骄”。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事儿影响不小,周怼王固然是搞得周家店几近破产,但天下“百姓”却是美滋滋的。
  因为像秦国、楚国这种,原先就是“伯”“子”,现在成了“猴儿”,虽说含金量不咋样,但名头一样之后,实力强者自然是“方伯”。
  连带着很多小国,比如滕国、薛国,舔还是会舔大国,但态度就有点微妙,舔的姿势稍微变化了一下,带来一点独立自主性,总之就是出来混,像个人了。
  只是滕国还好,薛国现在有点坐蜡。毕竟滕国舔的是鲁国,薛国舔的是宋国。如今宋国被某个野人头子定性为“不义之国”,这事儿就不好办。
  “前方就是微山!一鼓作气,拿下薛国!”
  “前赴后继!”
  “舍生取义!”
  急行军,一千多鳄人和候补勇夫组成的骑马步兵部队直奔薛国都邑薛城。这些马匹有一部分是从阴乡带出来的矮马,打了马掌。还有一部分是列国凑的份子,用皮革加木掌包裹马蹄,几十里路踩一踩还是没有问题的。
  是夜,伴随着薛城外一道冲天而起的烟花,守城的薛国士兵正抱着长矛睡觉,看到烟花之后,只当是流星。
  而城内,有人看到了烟花,立刻叫醒了所有休息完毕的细作探子。
  这些细作大多都是列国的商人,济、泗一带的国家,商人都有固定的居住区,其最小管理单位,称作“商厘”,其实就是农家的“里”,大概就是五十户人家左右,就组成了最小的管理单位。
  除此之外,类似霸主级大国,在小国之中,依然有使廨,越是发达的地区,使廨装备也就越齐全。
  收到李解的消息之后,商无忌立刻行动,首先告诉列国,宋国没有诚意,谈判陷入了僵局。宋国“使相”戴邑大夫前军司马已经返回河西,现在可能是在拖延战事,想要让我军粮秣不济,自行战败。
  已经收了好处的列国将军大夫们顿时不干了,凭什么啊,现在形势不是大好,是一片大好啊。凭什么让宋国装逼?得打脸,必须得打脸!
  然后商无忌就说了,宋军结阵于河西,为防止半渡而击,当先行剪除两翼风险。其中就有右翼薛国,并且薛国为宋国附庸,可谓小“不义之国”。
  列国将军大夫们顿时大喜,表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事儿吧,咱们给自家国君做主,一定鼎力支持,特别鼎力的那种。
  在“大义”的名分下,拿公款消费嗨皮,不要太爽啊。本国有商队在薛国的,赶紧让他们动起来,先缴纳一笔行动费,再掏几个可用人才出来,薛国反正还有吴国的行者,这不是很靠谱么。
  要知道,李县长现在还挂着吴国行者的身份呢,符印俱在,真的不要再真。
  薛国就算有行者,那顶天就是个领事馆土鳖,他李某人是什么?吴国特使啊!而且可能是国防部、商务部、外交部等等部门的多重特使。
  那薛国的行者,一听说李解来了,那不得立刻围着虎皮裙拎着棍儿跳出来,堆着笑行礼:师傅,弟子受观阴菩萨指点,在此等候多时……
  事情来得太快,别说薛国反应不过来,就是出钱出力的列国将军大夫们,也没反应过来。
  因为在将军大夫们看来,这事儿吧,怎么地也得十天半个月的吧。
  打仗嘛,要严谨,要认真,要小心求证。
  结果白天还在开座谈研讨会,晚上鳄人、候补勇夫们就骑着马直扑薛国。
  里应外合,加上薛国还把健儿带走配合宋国,此时在薛国国内,不是老弱病残就是老油条青少年,正经的武装力量几乎没有。
  一波带走!
  此次主持夜袭行动的,是李解的左膀右臂之一沙东,里应外合打下薛城不难,难的是之后的军事管制。
  这也是为什么这一次夜袭行动,并没有夹带弩阵弓弩手,因为武装斗争不是主要。到第二天白天快要中午的时候,沙东才等来了后援团。
  扩编“义胆营”新增了好几个大队,新增的大队是以五人小队为基础,满编一个“义胆营”大队是五百人,可以随时增补一到五个中队。
  想要混入“义胆营”的人非常多,不过主要成员,大多都是齐国技击为主。这些技击在小队作战上的能力并不差,只是齐国用法有点奇怪,很多技击只是在地方扬名之后,就彻底没了舞台。
  除了技击之外,曾经的郯国武士,则是另外一个重要团体,加上逼阳国的武士,“义胆营”的内外亲疏很清晰,主要用途也很明确。
  加上李县长的淘汰逻辑毫无人情可言,这也让不少已经没饭吃的技击,咬牙坚持了下来。
  再怎么向往自由,这肚皮不老实,有啥办法?
  更何况有些技击是假的技击,只是自己这么吹,本质还是自己老家的流氓无产者。这种人原本的习气是很容易带坏“义胆营”的,但是李县长会用另外一些技击的人头来教育这些流氓无产者,于是“个性”被逐渐磨去,剩下的,只会是纯粹的技能。
  甚至有些时候,李县长还挺乐意“义胆营”各种作死,这样闹得太过分,正好“借汝人头一用”。
  反贪官不反皇帝嘛,这套路巨好用。
  不过这光景跟着沙东入城维持秩序的“义胆营”诸大队,都是老老实实不敢放肆,严格按照大吴猛男江阴子的最高指示,做好占领区的治安维护工作,并且坚决打击消极怠工现象。
  这一波过来的“义胆营”成员,大多都是齐人和郯人。两国跟薛国没啥深仇大恨,所以发飙的时候,薛人虽然惶恐不安,但也不觉得会死。
  换成傅人那就不一样了,去年刚给傅人割地,今年又来,这不闹事也会闹心啊。久而久之,别说消极怠工了,说不定就玩起了“潜伏”,这谁受得了?
  “贾队长,薛城各坊里市场,就交给你了?”
  “上尉放心,贾某为猛男拔擢于齐国乡野,显名于列侯之前,今为‘义士’,自当效死从命!”
  单膝跪地,同样都是“队长级”的猛男走狗,但地位显然是不一样的,贾队长姿态摆得很低,这让沙东很受用,相当的满意。
  “贾队长忠心任事,我必向首李禀明!”
  “多谢上尉提拔!”
  说起来,贾队长之所以成为队长,原因很简单,他是吴人迁徙到齐国之后的齐人。不被齐国重用,也是因为出身不好。
  论起根脚来,跟现在的棠邑大夫还是一脉相承,祖宗是一样的。
  早年商贾不像现在,是可以到处行商,贾氏上溯源流,就是某些国家的官方商业家族。
  从薛国的商人聚集区,还能看到这些曾经的历史痕迹。原本的商贾管理方式,就是定点管理,并且商贾之家,也是要种田的。只是这种田,被称作“贾田”,跟“公田”一样,是靠近城邑的好地。
  商贾地位发生根本性变化,还是统治者的需求,至于后来逐渐演变成人们认知上的商人,跟齐国晋国的改革不无关系,当然优质土地的大量开发,人口的暴涨,也是促成了现在的商人,和他们的祖先,有着极大区别。
  贾队长这个“贾”,已经不再读作“鼓”,也是很能说明问题。
  根据李县长让人调查的情况来看,贾队长祖先迁徙到齐国的时候,还是拥有“贾田”的“国人”,但是到贾队长祖父那一代,“贾田”已经彻底没有,家族也迁徙到了更小的手工业者聚集区,叫做“索丘”,主要业务就是搓麻绳。
  能够抱上李解这条金大腿,贾队长除了祖先靠谱之外,也因为有一技之长。
  当不了流氓,可以当搓麻工人嘛。
  所以这个机会,贾队长不会放弃,李解让干嘛就干嘛,至于贪污受贿恰烂钱,那也得先把饭碗端稳了再说不是?
  而且和其他“义胆营”的队长不同,贾队长眼光相当不错,李县长跟“义胆营”说要派人去薛城维持治安,当时挺身而出的队长有三个,但是最坚决的就是贾队长。
  在李解说要派人去薛城的第一时间,贾队长就跳了出来,完全没有经过大脑。
  这个行为,也是贾队长几次三番训练过的,甭管猛男说要干什么,接着就完事儿了。
  宋国几十万大军都奈何不得猛男,还有谁?
  只是等沙东带着鳄人、候补勇夫离开之后,贾队长才开始后怕起来。
  这可是灭国之战啊,薛国虽小,可也是一个国家。此时消息要是传到宋国联军中,薛侯能不急?宋侯能不怒?
  万一搞不定逼阳国,转头给薛国出气呢?
  想到这里,贾队长就有点怂,可想了想,了不起重伤,要死哪儿那么容易。
  再说了,打不过可以跑啊。
  贾队长甚至相信,要是自己咬咬牙,守它个一两轮攻城,这岂不是更受猛男赏识?
  站在城头,迅速转换角色的贾队长远眺已经渐行渐远的鳄人队伍,左右看了看,还好沙东留了一个中队的鳄人还有两个中队的候补勇夫,顿时底气十足起来。
  因为袭击来得太快,薛国根本来不及反应,至于说什么出城报信求援的,至少白天是没机会的。城中大族就算有密道可以通往城外,那也得等到夜晚才能行动。
  时效性上来说,宋国联军反应过来,那都是两天之后的事情。
  而此时的宋国联军大营中,争论的焦点并不是别的,而是戴举带来了李解的“漫天要价”,现在要“就地还钱”,但有一点,事涉戴国公子,稍有不慎,又是一个堪比去年冬天赖账的恶劣影响,而且同样是遗祸深远的那种。
  “急报”
  “何事通禀?!”
  “江阴沙东率众过境,由北向南,似是微山方位?”
  “嗯?!微山?”
  营帐中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一脸的不解,这才刚谈判呢,傅人怎么就敢开始溜达?难道不怕宋军是缓兵之计,来一个绝地反杀吗?
  宋国君臣中,不少人都是眼神诡异,其中就有戴举,似乎想到了什么,但这些个隐约有猜测的家伙,却一个都没有说话。
  “无需理会,倘使傅人出战,再来通禀!”
  “沙东乃李解左膀右臂,必不会私自出战,微山既无通传,必是他处……”
  此言一出,戴举余光看了看说话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个老牌卿大夫,在宋国国内的地位相当超然。
  只不过,戴举瞄了他一眼,就直接看向了与会的薛国国君薛侯……
  这时候,再傻也明白过来,傅人如果不是去微山,总不能去尼丘山吧。拦在路上的国家,只有薛国!
  “啊?!”
  薛侯猛地站了起来,“薛国有变,吾欲归国,望宋公垂怜……”
  同样反应过来的子橐蜚都愣住了,这昨天还是在谈判呢?怎么才隔了一天,傅人就敢干这种缺德事儿?
  “商丘‘虎贲’,可护送任君归国!”
  子橐蜚说话漏风,因为太过激动,甚至口水都流淌了下来,极为丑陋。
  但此刻也不是笑的时候,薛国要是被干死了,哪儿还有丑不丑,宋国那是全面受挫啊。
  有小弟的大佬,那才是大佬。没小弟的大佬,那能是大佬吗?
  现如今宋国的小弟就那么两三只,有独立自主能力的更少,薛国再矬,它好歹全须全尾不是?
  所以想都不用多想,子橐蜚直接让商丘“虎贲”护送薛侯回家。
  李解的手下沙东有没有去薛国浪一圈,他不知道,但现在就得当沙东过去浪过了。
  脸色极为难看的戴举万万没想到,看上去匪气凛然的李解,果然不仅仅是像土匪,他就是土匪啊!
  送他过河的时候,还有说有笑,转头就开始攻打薛国了?
  防守反击也没有这样干得吧。
  事情发生了剧变,戴举一时也不得再去河东,得等薛国的消息传回来,才能定夺。
  到时候是抨击傅人言而无信还是说继续拖延,都可以。只要稳住河西,宋军只要恢复过来,什么都好说。
  军队只要稳,戴举就不怕什么,反正商丘“虎贲”也没剩下多少。
  此刻,在“二环”工地的西北出口处,沙东向李解复命:“首李,薛国已破。”
  “抢劫了吗?”
  “还未曾洗劫。”
  “嗯,很好。打劫这个事情,不急。反正薛城已经落在我们手中,什么时候刮一笔,什么时候杀一群,都是我们说了算。”
  言罢,李解又道,“城内食肉者,可有反抗?”
  “薛国诸大夫皆是闭门不出,薛侯诸子都被我控制在了手中。”
  “很好。”
  李解目光森寒,看着沙东,“薛人一定会急着回国,你亲自带队,侦查微山附近敌情。正常来说,兵贵神速,薛国部队肯定要急着赶回去,只是薛国弱小,大概率宋橐蜚会支援一些兵力。”
  白天沙东让人看见他从微山路过,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只是没有闹得大张旗鼓,这其中的缘由,就是为了促使薛国部队急行军返回薛城。
  这时候的泗水很长,直接连通了济水,薛人要回国,还是要渡河。
  而且走微山的话,那片谷地并不是那么好走,宋军之前的北方部队,就是走这里迂回,然后被李解糊了一脸。
  这一回,李解不过是故技重施,关心则乱,加上沙东路过微山,表现出一种悄悄地进村的模样,这同样会迷惑宋人。
  更何况,李县长更是大胆地猜测一下,贾队长驻扎薛城之后,“义胆营”又没有得到李解的命令可以大肆洗劫,那么城内的大夫贵族,一定会派人走密道出城。
  城内有什么布置,薛国部队肯定会知道的“一清二楚”。
  沙东可以玩里应外合,薛国人本土作战,显然更容易玩。
  这一切都在制造一个盲点,除非薛人赶路的时候小心小心再小心,否则遭遇伏击,只会让他们惊愕到手足无措。
  “首李,贾队长并无作战经验,留他在薛城……”
  沙东有些担心。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再说给他留了一个中队的鳄人,是摆设吗?他虽然长得丑了点,心也比较脏,但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是个废物,所以一定会倚重能做事的鳄人。”
  李县长笑了笑,对沙东道,“看似是‘义胆营’的人是主力,实际上还是历练鳄人和候补勇夫。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把‘义胆营’的人多收服几个。”
  “是!”
  抱拳行礼之后,沙东连忙道:“那……埋伏点,首李以为设在何处?”
  “你观察地形之后,觉得那里稳妥?”
  沙东手指点了点地图:“微山北,一眼就能看到薛城,此处有小泽,依山傍水之地,能藏伏兵三四千。”
  “三四千够吗?”
  “若是伏击,当是够。算算时间,此刻薛人应当正在渡河,然后顺谷地北上,绕道微山返回薛城。”
  “估一估时间。”
  “约莫入夜时分,或许能趁夜伏击。”
  “只怕没那么好事,估计打完了才会天黑。”
  言罢,李解道:“此次出击,我亲自带队,野战搏杀,你不如我。你留守工地,不要离开营帐,每过一段时间,便让人前往逼阳城要点东西,可以是淡水,可以是食物,但总归要让人以为,我还在墙内。”
  “是!”
  沙东没有劝说李解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在他看来,首李战无不胜!
  整个逼阳国“大工地”的大牲口数量并不多,把所有挽马都算上,也的确只能支撑三四千人行动。
  不过李解也没打算真的带三四千人,连续排出去的斥候把情报传回来之后,李解大概估了一下薛侯往回赶的部队数量,除了本部薛国部队两千人之外,还有三千左右的部队,应该是宋国的商丘“虎贲”。
  只不过,两个部队的距离拉得有点远,薛人忙不迭地赶路,而商丘“虎贲”显然没那么急。
  “传令下去,放薛人过微山。”
  “是!”
  将望远镜收好之后,一片小泽前方,只看见薛人一个个气喘吁吁地赶路,而一辆战车上,忧心忡忡的中年人远远地看到薛城城头之后,竟是直接唉的一声痛哭起来。
  不过在这片小泽和蓬蒿地没有多逗留,薛侯立刻下令接近薛城,然后略作休整,等候宋国的部队。
  只是宋人显然没那么急切,薛人已经在调整休息的时候,他们才由几十辆战车领着,很普通地行军路过。
  此刻,天色虽然暗了,但并没有入夜,偶见天空星光闪烁,但泽地的芦苇、菖蒲、林木之间,长矛锋刃闪烁,同样仿佛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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