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如跳舞,谈感情不如跳舞
〔一〕
我家编外人员彭松消失了一阵子,终于出现了,开着车接着我们一家三口去他新家暖房。一路上欢歌笑语,显得他们更像是一家人。
彭松的新家天花板高,接地落地窗,整个装修风格跟小松子本人一样,样式时髦,大胆撞色,但也没什么文化内涵,不过糊弄爸妈这种老北京是绰绰有余了。老两口以豪华为主题感慨了三千字后,开始闲不住了,妈从卫生间拿块手巾开始擦灰,边擦边说:“小松子,你家抹布真吸水嘿,临走时别忘给妈拿两条!”
我翻白眼,这“抹布”是yves delorme的,二十五欧元一条呢,能不好嘛?
爸也没看住,出去晃悠一圈,拎了袋面回来,说晚上包饺子,哼着歌就开始剁馅,破坏了彭松要去外面吃的机会,他进厨房帮爸忙,一会就战战兢兢地出来了,“爸又开始炸丸子了……”
我正蹲在地上研究那个蝴蝶椅,毫不在意,“这很正常,爸妈就是那种任何高难度食物他们半小时都能做出来的物种。哎,跟你说了也白说,你也没妈,你也不懂——这椅子哪儿买的?”
“小宇送的。”
“那就应该是真的。”我躺在上面,沐浴着名家设计师的盖世才华,“我说呢,你这种没文化的,怎可能有这么好品位。”
“你有品位……”彭松刚要回嘴,脸上突然闪现奸诈的微笑,朝卫生间喊,“妈,福子刚才又说我没妈。”
一条湿呱呱的毛巾马上呼我脸上,妈骂我,“再敢这么说,将来房子拆迁了,新房全写小松子的名儿!还坐着干嘛?端饺子去!”
饺子馅儿也平常,韭菜鸡蛋的,彭松又把爸的厨艺吹得宇宙无敌,我是亲女儿,当然不会这么谄媚,嘴上嘟囔着,“这丸子炸得太干了……我就不爱吃韭菜鸡蛋的,这一张嘴多味儿啊,待会怎么干活啊。”
彭松讽刺,“哟,真敬业。”
妈朝彭松挤挤眼睛,彭松会意,开口问我,“对了,你在小宇那儿干得怎么样……”爸瞪了一眼彭松,彭松不敢多说什么了,低头吃饺子。
仨人这点暗战戏,我都看在眼里。爸妈担心我新工作,妈让彭松问,爸怕我最近发展不好,不让彭松提这事儿。再不会察言观色的傻子,在最熟悉的家人面前,也是心细如发。行,我配合,演呗。
“特别好!真别说,这工作干得太舒心了,时间自由,也没啥工作压力,还不用加班,虽然工资没多少钱吧,但福利待遇好。”
同志们,我真没睁眼说瞎话。最近也没啥活儿,我闲得连驾驶证都考下来了。老牛也没从郝泽宇身上赚什么钱,工资给我发了一半,老牛怕我跳槽,还把他不用的一个包给我了。
彭松看了看爸,又看了看妈,终于忍不住开口替二老问,“糊弄谁呢?哪可能这么好!”
“真的!”我特真诚地回答,“老牛对我挺好的,小宇也对我挺好的。”我努力想想,找了个阖家欢喜的缺点增加说服力,“就是老牛跟小宇的关系吧,不太好……”哎,怎么,一想到这儿,我就吃不下了,肯定我吃了两盘子的饺子有关系!
“算了,我不耽误你们一家三口吃饭了。”我穿衣服准备走人,门厅放着一把车钥匙,我直接顺走,对彭松说:“这车钥匙太碍眼了,我最近刚拿驾照,手痒,今儿让姐过过瘾。”
屋里的一家三口都说不行,我开门就跑,还顺便扔下话,“爸妈今晚就住你这儿了,姐走啦。”
〔二〕
健身房,我站在器械区,嘴巴都说干了,郝泽宇咬牙切齿地举铁,依然给我来一句,“爱你。”
听到这话,旁边推举一哥们——其实是姐们吧,一直偷偷盯着郝泽宇——很娘炮地把杠铃砸地下了,他看我的眼神犹如x光线,大概在分辨我这胖子是哪种婊。
我是哪种婊?可怜婊!自从老牛出现后,郝泽宇对大半的工作内容都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当然也不能全怪郝泽宇不合作,老牛也有点天赋秉异,有次接的通告在山东临沂,参加当地土豪的婚礼,唱两首歌给十万块钱。郝泽宇当然不去,他说自己网瘾挺大的,怕杨永信冲到婚礼现场,把他抓回去电疗。老牛气得那阵子在朋友圈怼天怼地怼社会。
后来老牛发现郝泽宇挺听我的,于是有什么工作内容,就让我传话。呵呵,我觉得老牛真看得起我。我在郝泽宇这儿,多数听到的也是“我不去”。听的次数多了,我都烦了,郝泽宇就换了个说法,把“我不去”换成了“爱你”。
想想这效果。
“求求你了,这通告你去吧!”
“爱你。”多么荡气回肠啊,这段期间,我把这辈子的“爱你”都听完了!
不过今儿我不想听到“爱你”这句话,老牛这次安排的,挺像样的。今晚有个私人俱乐部的开幕party,都是影视行业内部的人去,老牛刷脸弄来两张邀请函,让我劝说郝泽宇今晚务必露脸,跟人多交流一下感情,万一能交流出拍戏的机会呢。而郝少爷说这类活动特没劲,老牛还不如安排跟富婆的饭局呢,吃顿饭人家还给钱。
他专心致志地对着镜子折腾自己的肱二头肌,自恋地让我摸他充血的胳膊,“感觉是不是大了?”
我生无可恋,“哎呀,你到底去不去?”
郝泽宇不接我这茬,“福子,要不你也在这儿办张卡吧,咱俩一起练。”
“我花那么多钱吃那么多好东西,才攒的一身肉,还要花钱送走?又被你带跑了,算了,你不去就不去吧,我也懒得废话了,反正你去不去,我工资都照发。”
我今儿穿了新鞋,磨脚,我干脆把鞋脱了,坐在健身房的瑜伽垫上。我搓着脚,心疼地说:“早知道这样,我就不买这红底鞋了,还有这衣服,jil sander的!本想今晚给你充场面的!”
“给我充什么场面?你是要过去勾搭帅哥吧。”
我恬不知耻地承认,“当然主要是勾搭,顺便给你长脸啊。我听说你以前公司的人今晚也过去,万一碰到你以前的经纪人呢,不能让她瞧不起啊,我听说老牛今儿还借了块百达翡丽戴呢……”
我正说着,咣当一声,郝泽宇把哑铃扔到一边,他叹了一口气,“哎,你们真是逼死我。”他把我拉起来,“走吧,我回去换件衣服。”
郝泽宇是条汉子,说到做到。回家后,果然是换了“一件衣服”:他衣服都没换,就在健身房的衣服外边,披了件特别老土的羊毛开衫。
我这个宫女小心翼翼地跟小主进谏,“您就算不洗澡,里面的那件汗津津的t恤也得换了啊。”
郝泽宇嗅嗅衣服,“挺好,荷尔蒙的味道,我要是女的,我也喜欢我这样的小伙儿。”
“那你也不能穿短裤去啊!晚上可冷了!”
郝泽宇突然往后绷腿,向我炫耀,“你不觉得,锻炼之后的我,腿部线条特别美吗?”那你怎么不光着呢!气死我了。
开车去的路上,广播说深夜会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我听到后特别高兴,冻死你这个神经病!
郝泽宇问我,“下雪有什么可高兴的,瞧你笑的。”
哎,我这人脸太实在了,我连忙找借口,“谁高兴了,我这种笑很高级,叫遗憾的笑,你不懂!”
他靠在座位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我,“那你给我讲讲什么叫遗憾的笑。”
我清清嗓子,“我一直有个梦想,在初雪的夜晚,跟心爱的人手拉着手在雪里面蹦跶,跳舞!我以为今年能实现呢,可男人还没影呢,哪想着这么快就下雪了,老天爷压根不给我机会,真遗憾。”我咧开了嘴,挤出一个笑,指着自己的脸,示范,“这,就叫遗憾的笑。”
“这不是吃饱了的笑嘛。”他捏了捏我的脸,我把他手打过去,“开车呢……本来脸就胖,再捏就更胖了。”
郝泽宇笑了,头转向车窗,望着前方,“今晚的局,你就加油勾搭个男的,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你这个梦想就实现了。”
他忽然不说话了,愣愣地看着前方,把座位调得特别靠后。
“怎么了?”
“你的梦想可真容易实现,真羡慕你。”
我哼了一声,“瞧你这话说的,那您跟我说说您的梦想,到底是有多高级,多难实现?”
他微笑地看前面,“我可没有梦想。”
哎,又到了《巨星会莫名其妙地丧一下》的节目时间了,节目主持是郝泽宇,我是唯一的听众。这节目播出时间不定,有时候停播一星期,有时候一天更新数次。节目内容呢,跟逛海澜之家似的,每次都丧出新发现。烦死了。
下面是观众互动时间。唯一的观众,我,清了清嗓子,“谁说你没有梦想?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好看的椅子呢,你买齐了吗?没有!买齐椅子就是一个梦想啊!”
他头靠在车座上,稍微偏向我,露出一种莫名其妙的表情,大概属于笑吧,他说:“买椅子,嗯,这算一个,还有呢?”
我一边开车一边说:“多了去了!你特喜欢章子怡是吧?那就跟章子怡拍部戏!这算一个吧。”
“这太难了。”
“这还难?下一个梦想才叫难!你跟章子怡因戏生情,把她从汪峰手里抢过来!让人们一会骂你是小三,一会又叫你英雄!这梦想难不难?难!但是这梦想棒不棒?”
郝泽宇咧着嘴,笑得花容失色——我觉得我形容得特别贴切。他接过我的话,“棒。”
“哎,这就对了!人活着,就得靠这些梦想活着呐,要不然多没劲啊。”
〔三〕
被我狂灌土鸡汤的郝泽宇超常发挥,进门时发现包里就剩下一张邀请函,他让惊慌失措的我先拿着进去。他跟在我后边,进门人验票时,他直接刷脸,趁着那人发愣时,直接指指身后,“管我经纪人要去!”
满露台的人脸上都写着“高级”俩字:长得难看的,一脸有钱的高级,长得好看的,一脸美丽的高级,穿成了时装周。
我溜了一眼,全场可能就我们稍微档次低点,老牛穿着一身黑,跟晚上的景山一样分外好找。
老牛特亲昵地跟郝泽宇贴面礼,嘴里特假地说:“哎哟我家大巨星来了。”好像他从未在我面前说过郝泽宇的坏话一般,也不介意郝泽宇不打扮,先展示了自己的一身穿戴,问郝泽宇他今天穿得怎么样。
我先抢话,“黑山老妖,山还是珠穆朗玛峰的那种山。”
郝泽宇评价说是美艳的黑寡妇。
不住地有人跟郝泽宇打招呼,我也是看低了他,再怎么不红,也是艺人,台前幕后认识一堆人。
郝泽宇引荐他原公司的宣传总监,给老牛认识。因为都是宣传口的,同是赚挂羊头卖狗肉的黑心钱的行业,再加上他们对巨星白莲花恨入骨髓的热爱,让俩人迅速义结金兰,就差拜把子了。这种social场合,找到一个能聊的就聊一晚上吧,要不然得尴尬一晚上。
郝泽宇也挂着个能聊的熟人,一娱乐公司的老总,三十多岁,貌不惊人,郝泽宇让我管他叫任总。任总怎么说呢,比个儿的话,还没穿高跟鞋的我高呢,人瘦瘦小小的,但极具个人魅力,跟从德云社退役下来似的,几句话一个包袱,也爱照顾人。几个人坐在卡座里,认识的,不认识的,混在一起,任总挨个如沐春风了一遍。
任总老婆,特飒一职业女强人,在韩国娱乐公司中国总部当高层,我特巴结地跟她找我俩的共同点,“嫂子您什么星座?您金牛?巧了!我也是,您上升天蝎?哎呀,我也是!”我心里想着,待会赶紧要她微信,没准这就是我跳槽时的下家呢。
郝泽宇的social开关一旦打开,也是很无敌的。他旁边的著名大经纪人玉姐,虽然我不是特喜欢她带的那几个面瘫人气小生,但感觉她也挺牛的,铂金包随随便便就放在脚下,郝泽宇捡起她的铂金包,大聊这包有多难买,俩人很快就聊得很热乎。
我闲得无聊,四处侦查了一下今晚的形势。今天的帅哥们真令人心碎,要不然就是明星,要不然就是自带美妞的富二代公子,剩下有几个美艳绝伦的,我挑了一个最man的,刚假装脚崴了扑到他身上吃豆腐,却不小心瞥到他在刷同志交友软件。天要绝我,这局太素了,一点荤气儿都没有。
我头转过来,发现有点情况不对。玉姐的手跟涂了502胶水似的,我观摩帅哥前就放在郝泽宇的膝盖上,我把现场的帅哥们都观摩一遍了,她手还放在郝泽宇多毛的大腿上面,还伴有不为人知的摩挲。我愣了五秒,内心充满了兴奋。啊!这就是传说中的潜规则暗示吗?想不到我有生之年竟然有幸可以现场瞻仰!
我激动地赶紧百度玉姐的资料,八卦上说,正当红的国民初恋早年就跟玉姐传过绯闻。我端起茶几上的香槟杯直接倒在我的衣服上,然后惊呼,“哎呀!小宇,你帮我拿纸巾!”我话刚说完,服务生就不知道从哪儿窜过来,递给我一堆纸巾。我愤恨,服务意识这么好干嘛呀!郝泽宇连站起身帮我擦的机会都没有!
玉姐的手还在那儿呢,小宇直接把手放上去说:“姐你咋知道我腿怕凉呢,姐真心疼我。”说完还把头靠近玉姐。玉姐迅速变身化身长辈,“现在还不穿秋裤,等老了你就变老寒腿。”手拍了两下膝盖,她手上的药水好像也失效了。
我放松了下来,郝泽宇眼神飘过来,我跟他相视一笑。
此时,场子里突然热闹了起来。
某电商平台ceo鸟总,领着好多网红脸上来了。嗯?是自己男朋友出轨,鸟总带领一群姐妹来砸场子吗?大家都看我,我才意识到我不慎把自己想的给说出来了。
任总说:“他直的。”
“啊,不能吧!”鸟总因为长得有几分姿色,年轻又有留学背景,自己公司的广告都是他当模特,娘到爆表秒杀我家彭松呢。
任总解释,“真的,我就知道他一堆烂事儿。听说他最近签了十几个网红,砸钱做直播平台呢。”
鸟总四处跟人打招呼,并随机让姑娘们坐在各个卡座上跟大家认识一下。我们运气好,分过来俩清秀的姑娘倒是挺省心的,跟我们碰了下杯,见我们都没搭茬,就自己在那儿刷微博玩手机。
任总跟我使眼色,让我理理人家姑娘,怪可怜的。我心一横,稍微坐过去点搭讪,“哎哟,你俩可真瘦,我可真羡慕。”为了方便介绍,我心里管她们叫惊慌、失措。
惊慌听到我说她们瘦,有点高兴,“真的?我们老板还说我上镜胖,让我减肥呢。”
“得了吧,就他那脸,肉嘟嘟的,还好意思说你?哎,你们也不劝他打点瘦脸针?”
失措看向她老板的方向,小声说:“哎,我有点不太敢跟我们老板说话,所以我特羡慕那谁,跟老板说话跟自家人似的,又会撒娇又会拿劲儿的……”
绯闻是促使陌生姑娘亲近的法宝,我们聊了一会儿鸟总的私生活密闻,话题又转到星座上来,在下不才,八卦星座紫微斗数奇门遁甲都略懂一点。此时,我在给美女们看面相,指出失措姑娘的夫妻宫有点差,失措被我折服,说她男朋友真的超烦。惊慌指着自己太阳穴,说她夫妻宫是不是也差啊,她正在追一名男神,追得可辛苦呢,微信上聊天特干。
任总笑,“简单啊,你把手机给我。”
我抬眼一看,任总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过来。任总老婆早走了,玉姐也不知道带着自己的铂金包哪儿去了。
任总拿过惊慌手机,问了男神微信名字,微微一笑就开始打字。我们凑过去看他发什么,发现任总开头就发俩字,“早安。”
果然,一会儿男神的微信就炸过来了,“早安?几点了?”“你是在国外呢?还是在外边玩喝多了呢?”
任总拿手机给郝泽宇拍照,然后就把照片发过去,附赠一句:“跟帅哥在一起玩呢。”
那边微信也发过来一张自己裸半身健身的照片,“这才是帅哥。”
惊慌问接下来怎么办,任总就说你晾着他,这一晚上就够他抓耳挠腮的了,明天肯定约你吃饭。
俩姑娘眼睛都直了,觉得任总一米七的个头顿时变成了一米八。任总也趁机跟我换了位置。
我挨着郝泽宇,他脸上的微笑跟北京雾霾一样,都变成特产了,一直没消逝。我让他揉揉脸,郝泽宇说咋啦?
“这一晚上你都笑僵了吧。”
“嗨,挺好的,挺开心的,谢谢cctv,谢谢channel v,谢谢mtv。”
“你要累,我们打个招呼就走吧,你这social劲儿也省得点用啊。”
正要找老牛时,任总接了个电话,说玉姐让咱们去楼下包间。我看一眼郝泽宇,他笑着说行,拉着我就站起来。
惊慌、失措坐在那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任总说你俩坐着干嘛,下去啊。
失措特乖,说:“老板说不让我们下去。”任总却不管不顾地拽着这俩人就下去了。
一下楼,刚入座,就发现角落处鸟总正抱着一个女孩啃呢。
我跟惊慌、失措耳语,“我终于知道你们老板为什么不让你们下来了,哎,那女孩是你们公司的吗?”
惊慌冷笑,“我说她怎么被老板力捧呢。”
失措还真变成手足无措了,“老板看到了怎么办,不好吧,要不咱们还是走吧。”
惊慌是个明白人,“这种全是大佬的小场子,我们平时哪有机会参加,既然来了,赶我走我都不走。”
失措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但碍于对鸟总的敬畏,却又想走,坐立难安跟中邪了一样。
大家都不理失措了,任总也觉得这女孩有点神经质,跟玉姐及几个大老板聊完事儿,就跟失措越靠越远,跟惊慌玩起了骰子。
郝泽宇正跟男明星锋哥聊天呢。我以前采访过锋哥,man到爆,巨爱老婆,就是有点恐同,帮他试衣服的服装助理有点娘,他把那小孩骂得够呛。
失措见大家都不理她,自己拿围巾缠住半张脸低头在那儿玩手机,突然又一惊一乍,跟我说:“我男朋友要来。”
“他来干嘛呀?哎,你男朋友长什么样啊,帅吗?”
她翻出照片,我眼睛直了,哎,土帅小狼狗型,我的菜呀。
“我也觉得他长得还行,就是爱吃醋,天天电话查岗……”正说着,失措电话响了,说了没几句,就差点吵起来,我拉拉她裙角,示意她小点声。失措赶紧压低声音,“公司的人都在,你让我怎么走!”
她挂下电话,一脸不情愿地跟我说:“我得去楼下接他,非要跟上来。”
我安慰她,“挺好的,我要有这样的男朋友,我才舍不得出来呢。”
失措问我,“我要出去了,还能回来吗?”她眼神渴望地看着那边,惊慌在任总的引荐下正和一知名导演聊得热乎。
“没事,门口的服务员都认脸,不行你发微信跟我说一声,我去接你。”失措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我上了个厕所,在这个过程中,我脑补了一下剧情。失措大概是小城市来的,眼界没那么高,也不会来事儿。跟男友住在一起,男朋友应该没什么钱吧,失措觉得自己挺漂亮,然而没什么出路,就在做网络主播,然后瞎碰机会,跟男友渐渐有分歧,可又舍不得分手,大概男友活儿好?然而俩人吵吵闹闹,接下来的剧情该如何发展呢?窥视着名利场的美少女,她将拥抱滚滚红尘,还是忠于爱情呢?请听我大福子为您娓娓道来……
脑中排演了三十集的电视剧,想得很爽。路过男厕所,听到我家郝泽宇的声音,我看四下无人,探头一看,喝醉的锋哥趁着酒劲儿,正吃我家郝泽宇的豆腐呢。
郝泽宇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拼命躲,嘴里念叨着:“锋哥……你别这样……锋哥……你喝多了……”
我热血涌上心头。敢动我的人!你不想活了!北京一一六中学1996~2000年女子铅球校纪录保持者,福子!即在下,从原地腾空而起,像功夫熊猫一样飞踢过去!锋哥顿时被我踹得七窍流血,跪在地上跟我求饶……当然,这是我预想的结果。
现实的情况是,我刚出腿,郝泽宇一拳就打在了锋哥脸上。锋哥往我这边倒,我伸出的脚没收回来,又给他踹了过去。依稀记得初中物理课上老师讲过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大概是这样吧,锋哥在两力夹击下撞地,趴在那儿不动了。我用手探了探他鼻孔,有气。
热血之后,我瘫坐在地上才感到后怕。我不是没打过架,关键是没揍过这么贵的人啊!郝泽宇马上反应过来,拉着我赶紧跑。
哎!关键时刻还是郝泽宇脑袋好使,他嘱咐我,别引起别人注意,正常走。我俩刚步行到门口,我就先绷不住了,撒丫子往前跑。
郝泽宇也被我弄得有点紧张,我俩竟一路小跑到了工体东路,刚开的chao酒店门口。
突然,我看到了点儿什么,一个急刹车把郝泽宇扑向角落处。
“怎么了?”郝泽宇把我拢到身后,我俩探头往前面看。
任总正搂着一姑娘进酒店,细看,那姑娘不是惊慌嘛。
郝泽宇放心了,长舒一口气,“我以为保安跟过来了呢。”
我有点义愤填膺,“他老婆走了有一小时吗?他在床上都不能坚持一小时,就敢把姑娘往酒店里领!”
郝泽宇扑哧一笑。
我有点生气,“你还笑!”
郝泽宇说:“都是成年人,男欢女爱愿打愿挨,你现在还有闲心管别人?”
我回过神了,也是,我现在属于潜逃的犯罪分子。冷静下来,我问郝泽宇怎么办。
郝泽宇他低头,问我,“你鞋呢?”
我这才注意到,刚才跑得太快,我鞋都跑丢了。
郝泽宇有点惊讶,“脚都流血了!”
我心疼,“流血算什么!那鞋可是christian louboutin的!新买的!”
他大笑,把我背起来,“别哭了,我再给你买一双。”
在他背上,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秀水街那家店都关了,哪儿去买那么真的假货啊!”
〔四〕
便利店只能买来袜子和创可贴,郝泽宇又把我背到任总开房的那家酒店,他刷脸从前台那儿弄来一双拖鞋给我穿上。脚伤与担忧催人肚饿,路边的一卤煮摊儿上,我疯狂进食。
吃完我那碗,我问郝泽宇,“你那碗还吃吗?”
他把那碗卤煮推到我面前,一边欣赏我雄伟壮丽的吃相,一边应付我十万个为什么。
“他醒了,记得你怎么办?”
“他醉得都把我当成鸭子了,你说他能记住我不?”
“真是,我白把他当性幻想对象了,竟然是个弯的——哎,那万一监控拍到咱俩呢?”
“咱俩跑出来时,我扫了一眼,走廊没监控。”
“外边万一有监控呢?”
“那种私人俱乐部,包厢门一关,干的事儿都挺埋汰的,还敢装监控?谁敢来啊?”
“照你这么说,他就白挨揍了?咱俩没事了?”
郝泽宇特郑重其事地问我,“你知道三大真理是什么吗?”
“啊?”
“地球是圆的、人生特没劲、打完人就跑——尤其是最后一点,简直是千金不换的至理名言,我用血泪的教训和经验换来的。”他跟我讲他过去打架的故事,好像什么英雄事迹一样,特骄傲,“套麻袋特别好使,我用过一回,参加选秀那会儿,一化妆师就对我们男选手动手动脚的,大家都不敢吱声。后来我忍不了,趁他上厕所用衣服把他头蒙住揍了一顿,他也不知道是谁揍的。庆功宴上我还跟他敬酒了呢,说哥,谢谢你一直照顾我。心里却骂你这个大傻帽,挨顿打都不知道谁揍的你。”
他支着头沉醉在回忆里,“以前我多棒,多有血性,现在完蛋了,遍地都是我哥我姐。我惹不起,人家想摸我就摸,想占我便宜就占。”他把烟头掐灭,“不过反正我无所谓呀。”
就见不得他这时不时的丧劲儿,我说:“你今天也挺棒的啊,不也揍了那个伪直男一拳吗?”
“不一样,”他点了根烟,“我那是心里有气,他赶上了。”
我点头承认错误,“这事儿怪我,这局是不应该来,一屋子偷奸耍滑的,有事儿也没人替你挡着。”
“不是这么回事……算了,不说了,再把你吓着。”他突然鼓起脸,阴阳怪气地学我,“我们又不熟。”
我掩饰,假装特别大气,“我们都一起揍过人了,用你们东北的规矩讲,咱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吧,现在还不熟?”
他抿了抿嘴,又点了一根烟,看了看表。
“过十二点了是吧?”
“是。”
“今儿是我生日。”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份工打得太不专业了,竟然连艺人的生日都不记得!在《时尚风潮》当助理时,我连媛媛姐大姨妈的周期都一清二楚呢!生日得送礼物,想想全身最值钱的就是我的贞洁及兜里彭松的车钥匙。我的贞洁……算了,我自己都送一万次了,车钥匙……就是彭松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我还是博君一笑吧。我一拍掌,笑,“哎呀,你可真幸运,过生日能和福子在一起。你不知道,谁要过生日时,我要是在,一整年都是好福气呢……”
郝泽宇歪着头看着我满嘴跑火车,不相信,他说:“那我福气可真差,我今年生日最想见丹姐,可今晚我才知道,她前几天就不在北京了……”郝泽宇笑着扯了扯身上的羊毛开衫,“这个是十年前丹姐送我的生日礼物。她那个时候还是个小编导,满世界找好看的小男孩参加她们那个选秀节目,她在哈尔滨的烧烤摊发现了我。后来参加比赛,丹姐就送了我这个,说是补给我的生日礼物,杰克琼斯呢,当时对我来说可是特贵的牌子。她说奶奶不在你身边,我就是你的亲人。因为这句话,我一直对她死心塌地的,来北京签公司,唯一的条件就是说啥都要让她当我经纪人。可这么多年,我发现,我能给她赚钱,我才是她亲人,不红了,我就是个商品,说把我卖了就卖了。我不怪她,好聚好散嘛,可是她连告别的机会都不给我,拍杂志是她接的最后一个工作,以为她会出现,结果没有。今儿你不是说她会来嘛,我就穿着她当年送的羊毛衫,想假装偶遇,好好地讲一句再见。今晚不是听任总说起,我都不知道她是前几天的飞机,已经移民加拿大了。我觉得挺好笑的,你说十年了,人的感情还不如一件衣服长久呢。”
我在接话方面一向很蠢,此时此刻我一句安慰的话都讲不出来。急死我了。
突然,我大脑亮了个灯泡。算是兵行险招吧,虽然我自作主张的惊喜最后总能搞砸一切。但来不及细想了,一个人连生日都不能开心,那命得多苦啊。
想到这儿,我心一横,站起来把他身上的羊毛衫扒了,他连忙捂住衣服,“干嘛呀?这反应还不如你吓着了跟我说不熟呢,兽性大发是吗?”
孔武有力的我把羊毛衫塞到路边的垃圾桶里,“这样的感情,不要也罢。”
我拉着他,“我也送你一件生日礼物,你跟我去个地方。”
“哪儿啊?”
“我家啊。”
郝泽宇愣了,跟小孩见鬼似的。我有意调戏他,说:“哎,你怎么不问我送你什么生日礼物啊,来,问我啊!”
他问了。
我对着他,把西装打开,头仰着,闭眼,一脸陶醉,“我的身体。”
他咧嘴笑了。终于笑了。
〔五〕
我家四合院的门口,我拎着一身运动服出来,递给郝泽宇,“你先对付穿着,别把你冻着。”
郝泽宇接过来,乖乖地站在原地,套上裤子。裤子肥而短,他腿长而瘦,穿着跟七分裤一样,裤腰肥,他干脆在裤腰上打个结。穿着上衣,袖子可以当水袖甩了,郝泽宇的表情也挺复杂,羞涩而高兴,或者说是感激又不满,说:“这生日礼物也太肥了。”
“你想要,我还不给呢!这衣服是我爸的,你明儿还得还给我,不用洗!”我从门后搬礼物出来,放到地上,“这才是给你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在郝泽宇家我坐残的那把椅子。那天晚上回家,我又让车掉头把这椅子残骸给捡回去了。说礼物都有点儿牵强,其实是我给弄坏了的啊。
郝泽宇目瞪口呆地看着椅子,我有点不好意思,“能钉的,我都钉了,不过腿碎得厉害,钉不上的,我拿502给粘上了,手艺有点烂,只能看,不能坐……”
郝泽宇没说话,把目光转移到我身上,估计是吓的吧。哈哈,这是他人生中收到的最破的一个生日礼物吗?
我从兜里掏出一根白蜡,边点边说,“生日蜡烛这种洋气的东西,我家可没有,先拿这洋蜡对付着用吧。”呵呵,这蜡还是我姥姥葬礼上点的呢。
我把蜡烛粘在椅子上,托起椅子,对着郝泽宇唱生日快乐歌。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烛火映在他眼睛里,晶晶亮。
我让郝泽宇盯得有点尴尬,赶紧加速唱完后半段,然后说,“我也知道有点丢人,不过都进行到这儿了,你也给我点面子,许个愿吧。”
郝泽宇顿了几秒,说:“下雪了。”
我抬头看天,“天气预报够准的。”
趁我伸舌头接雪时,郝泽宇把蜡烛吹灭了。
“啊,这就吹了?你许愿了吗?”
他突然说一句,“许了啊,我的愿望是,可以跳支舞。”
“别说啊!愿望说了就不准了——哎,你这什么狗屁愿望啊?”
郝泽宇笑笑不说话,双手插兜,看看天。
我突然明白过来,因为有个名人曾经这样说过。“初雪的夜晚跟心爱的人一起跳舞,多么浪漫。”——钮祜禄·福子。
这是今年北京的第一场雪。郝泽宇伸出手邀请我,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办了。作为一枚元气中年少女,现实从不遂人愿,有些浪漫,自己心里想想,我就挺乐呵了。还有人帮我实现?
我撒娇,说了一句,“哎呀,什么呀。”还像一般少女一样娇嗔地推他一下,但我忘记了我天生神力,他一个大男人被我推倒在路边。
他眼睛瞪得跟死不瞑目似的,“你跳舞怎么跟柔道似的。”
“还不准人家不好意思啊!”
郝泽宇舞跳得真次,配上我这个舞痴,我俩基本上就是拉着手瞎转悠,跟俩大傻子一样。
初雪其实特矫情,落到地上就没影了,弄得地湿湿的,尘是泥,土也是泥,郝泽宇踩我脚好几次,弄得一次性拖鞋上都是黑印。
但我依然觉得很美好。即使眼前陪我跳舞的不是我男人,是一个以丧著称的男艺人,一个工作伙伴。即使明年我也够呛能找到男人,后年也悬。即使往后的人生中我依旧没什么出息,不会成为什么传奇,就这样平庸地活着。但面对这场初雪,我收起巴结的笑容,特认真地跟郝泽宇跳舞。
谢谢你啊,郝泽宇,等孩子问我,妈妈,你人生中啥时候最浪漫啊,我就说是2016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对不起啊,郝泽宇,我虽然会说起这一晚,但我也会把你的角色换成未来的孩子他爸。我知道,平庸如我,也只能找个平庸的男人嫁了,他有浪漫的劲儿也不会往我身上使。所以请容我把这一刻,移花接木到我之后寡味的人生里吧。这梦一样的闪光瞬间,能让福子再坎坷,都能笑着过完一生。
掌管风雪的神啊,你能让雪多落一会儿吗?就多一小会儿,我不贪心。虽然我现在想对着天空嘶吼:我真是个公主啊。我忘记把彭松的车开回来了!停车费得多少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