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春暖花又开(4)

  只剩一人的球员休息室里,我独自望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档案夹发愁。
  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找完资料后,不把东西物归原位的,我在心里咒骂一顿之后,还是得撩起衣袖整理。
  我抱着一叠厚重的资料蹲下,打算坐在地上将它们分门别类。
  「这是球员分析,这是比赛纪录……」我一边说,一边将它们按照类别放在长椅上。
  忽地,休息室的门被推开。
  奇怪,今天的训练不是已经开始了吗?怎么还有人跑回来休息室。我困惑地朝门口看去,就发现熟悉的身影,训练才开始不久,他的上衣就湿了大半,与身体服贴,尽显身材。
  「你怎么来了?」我停下手边的工作,从地上爬起。
  「来看看我们的球经躲在休息室做什么。」他晃来我面前,一脸不羈,不知道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我白了他一眼后,继续盘腿坐在地板上,没有说话。
  「你今天的发型真好看。」他戳了一下我扎在头顶的丸子说,但我没有给予任何反应。
  「干嘛不理我。」他随着我一起蹲下,单手撑在长椅的软垫上,歪头看我。
  「你再不去训练,会被教练骂的。」我提醒他后,身体默默地朝另一方向移动,想与他拉开距离。一张长椅上,我们的脸靠得很近,约莫只有三十公分,是一个曖昧朦胧的距离,看起来不近,但只要一方前进,另一方将无路可退。
  不料,我暗藏的心思被他发现,于是他又向前一步,闻着他身上隐约的汗意,我的手指无措的绞在一起,他就像一个黑洞,吸走我的心神。
  他越发靠近我的面颊,温热的鼻息徐徐,他显然已经跨越安全的距离,幽闭的休息室里,空气凝滞不前,让我险些无法喘息,第六感的直觉让我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于是我紧张地闭上双眼,但没有做出反抗的动作。
  也许我的潜意识里是愿意的,愿意他做出超越朋友关係的行为,例如:亲吻……
  其实我们目前的关係,就是所谓的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吧。心脏被他蛊惑,连呼吸都不由得屏住,我甚至隐隐期待他的下一步,在随时有人进出的休息室,刺激感被拉满,连曖昧的氛围都比从前剧烈。
  但想像中的画面没有出现,郭天璿陡然抽身,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他身上的汗味变得稀薄,连呼吸的声音也无法听闻。
  我带着不可置信睁眼,一双眼睁得大大的,却被他戳了脸颊。
  「想什么呢?」他眼里带着狡黠,像是明知故问。
  我把手中的一叠资料收拢,在长椅上把它们摆齐,蛮不在乎地说:「没什么啊,只是想你什么时候,可以滚出休息室。」看来他还不知道,把兔子逗急,也会咬人的,何况我根本不是小白兔。
  他见好就收,终于开始说正经事:「教练叫我来跟你拿上次比赛的纪录簿。」
  「纪录簿?等一下喔。」因为所有资料都被弄乱,所以我也不知道它所在的位置,只能在还没有整理好的那一堆档案夹里面翻找。
  我把所有档案夹摊开,一一确认,连郭天璿都一起帮忙,找了许久,终于在最底部找到它。
  「给你吧。」我把纪录簿递给他,另一隻手擦掉额头沁出的薄汗。
  「谢啦。」他用纪录簿敲了我的脑门,一张脸笑得灿烂,感觉没有半分感谢之情。
  我摀住自己的脑袋,愤恨地瞪他一眼,咬牙切齿地说:「不、客、气!」
  「是说,档案夹怎么被弄得这么乱。」他拾起散落一地的档案夹,把它们叠回原本的模样。
  「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找资料的时候,没有把东西物归原位,直接一股脑儿塞进收纳盒里。」我低头看向满地的狼藉,偷偷向他埋怨,终于发洩心中的怨气。
  「别气了。」他说。
  我抬眼看他,只见他挑起一边眉毛,嘴唇勾着笑,又说:「我等一下我帮你找到罪魁祸首,然后让你算帐。」
  等一下!我只是向他抱怨,没有打算找人算帐啊,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张口欲解释,却又不知该从何处解释,我其实没有很生气,只是想要找人宣洩一下而已,但他好像误会很深。
  他拿着纪录簿绕过我,推门离开前又停下脚步,对我说:「走啦,等一下帮你找到兇手。」
  我想说什么,但下一秒笨重的门发出匡的一声,在我面前闔上,而我什么也来不及说。
  完蛋了,但愿他只是在开玩笑,我在自己的额头上一拍,目光无意间扫向一地鸡毛,只能一边叹气,一边继续整理。
  一个人在休息室待着,时间就在整理档案夹里流逝,我维持同样的坐姿太久,屁股变得痠痛,正打算换一个姿势时,休息室的门又被推开,我以为是郭天璿去而復返,便没有抬头。
  他如我所料,走到我的身侧站定,我正欲问他何事时,说话的人出乎意料。
  「抱歉嫂子,是我弄乱这些东西的。」平头男的声音宏亮,恨不得把所有人吸引。
  我的手一抖,资料掉的满地,但我已无暇顾及,只是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盯着平头男,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我再次向平头男确认,以为自己產生幻觉。
  「我说:抱歉嫂子,是我弄乱这些东西的。」他好似怕我没听清,又加大音量。
  平头男的身后传来短促的笑声,像是强忍不住而洩漏的笑意,我定睛一看,才发现郭天璿一直靠在后方的墙面,只是刚好被平头男完全遮挡。
  果然又是他在搞怪,我没好气地从地板上爬起,想要严肃地教训平头男,却发现我们身高相差悬殊,因此毫无气势可言。气闷之下,我只能双手插腰说:「第一,我不是你嫂子,请叫我球经;第二,如果是你弄乱的,那你等一下把它们按照顺序,放回收纳盒里。」声音清晰而缓慢,深怕他听不清楚。
  「好的,嫂子!」平头男又说,只是声音更加响亮,还配上一个标准的军礼。
  「我不是。」我再次强调。
  「奇怪,阿璿的女朋友不应该叫嫂子吗?」平头男一脸疑惑地问。
  我还想问你,我什么时候变成郭天璿的女朋友了!
  我的手紧握成拳,不知拿他如何时,休息室的门后又传来猖狂的笑声,没有关紧的门產生些微晃动,然后被猛力一推,露出后面的一帮人,他们露出訕笑,开始推卸责任。
  「谁推我的!」
  「他!」
  「干,不是我。」
  我看着陷入一片混乱的场面,又想到平头男的一声嫂子,估计已经传遍全队时,不由得胀红脸,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把错愕的平头男推到一旁,走向郭天璿。
  「谁是你女朋友了?」因为身高的关係,我的右手居然一把拍在他的胸膛,发出结实的声音,意识到手下弹性的触感不一般时,我想收回手,却被门边的人打断。
  「哇呜~」那帮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旁边瞎起哄。
  「闭嘴,你们训练时间结束了吗?」恼羞成怒之下,平时在球队总是静默不语的我,第一次大声说话。
  「报告嫂子,现在已经十点,所以结束了。」后方的平头男不知是脑子转不过来,还是故意为之,又踩在我的雷点。
  简直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还有站在旁边看戏的郭天璿,也让我觉得可恶。谁跟他是情侣关係?为什么要未经我的同意,四处宣扬甚至夸大着说,一点都不尊重我。
  憋着一口气,我也不想再与他们解释,于是气闷地走出休息室,大门被砰的一声关起,终于阻隔他们的闹剧。
  大步走出体育场时,一阵风捲起凉意,我吹着风醒脑,逐渐冷静。
  累积一晚上的鬱闷,因为平头男的举动,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才会导致方才的情绪失控,搞得我连背包都没有拿,就离开休息室。
  好了,学生证也在背包里,我连宿舍都回不去了。我擦掉被风吹凉的眼泪,想要到角落的花圃坐着,等他们都离开之后再回去。
  其实冷静想想,他们的打打闹闹惯了,对我也没有恶意,是我太在意所谓的称呼,所以把情绪放大,还兇了他们。
  弯腰摸上围成花圃的砖块,我正欲坐下时,另一隻手突然被拉住,然后重心顺势移转,我向后摔去,来不及细想,不安全感让我反射式的闭上双眼,准备迎接惨摔在地的疼痛,独独没想到会落入一个意料之外的怀抱。
  训练服没有被换下,因此我的一边脸颊深刻感受到他身上的湿意,除此之外,还有一股熟悉且不让人生厌的汗味,瀰漫在我的鼻腔不散,他的身体正散发源源不绝的能量,熨烫着我的全身。
  被半逼迫的靠在他身上,但我没有出手推开,反而慢慢放松,也许每次气愤的高峰之后,我还是会想起自己有多喜欢他,所以捨不得推开他,因为害怕分离之后的诀别。
  「对不起。」他的声音低沉,徘徊在我的耳边,我甚至能感觉到胸腔的震动。他的一隻手搁在我的后脑勺,另一隻手则松松地环着我的腰。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继续靠在他的胸膛。
  「是我跟他们说我在追你,结果他们出的餿主意惹你生气了。当然,我也有错……」他偷偷收紧腰上的手,我敏感地察觉却未多言。
  「我应该第一时间阻止他们,我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对不起。」他说完之后,我们之间陷入良久的静默。
  我的手握成拳,然后松开,如此反覆。
  也许他以为我还在生气,所以再次开口,想向我道歉。
  「对不……」话还没有说完,我垂在两侧的手举起,在空中犹豫了一下,还是抱住他的身体。
  因为身体贴在一起,我很快地察觉他的身体僵硬,与我方才的反应相似。我勾唇一笑,第一次感受到他面对我的紧张、无措。一直以来,我总是没有主导权的一方,如今我终于反客为主,做一回操控者了。
  感觉到他的手更肆无忌惮地搂紧,我的笑意更深。
  别忘了,我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白兔。
  忽地,我猛力推开他的身体,他在毫无防备之下松手,面露惊讶,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连嘴巴都闔不起来。
  我拉起被他放在地上的背包,跑到五公尺开外,然后对着他背光的身影,大声地喊道:「我是原谅你了,但不妨碍我继续生气!在此郑重警告郭天璿,我会生气到明天早上十点!」
  十点之后的球场空无一人,空旷的场地上只有我与他的身影,也许是被平头男他们刺激,我居然做出平时一定会觉得羞耻万分的事情。
  来不及懊悔,我只能拎着沉重的书包向前狂奔,深怕他轻易就追上。树影下尽是黑暗,些微月光偶尔透过叶缝穿进,带来微弱的光亮,我跑了许久,却迟迟没有听到后方渐近的脚步声,孤身一人的害怕从心底升起,我向后方看去。
  「还真的不追了啊。」我的身影也被黑暗笼罩,只能继续向前跑,想要赶快脱离这片只有虫鸣的阴影。
  「郭天璿大直男、大混帐!」我气鼓鼓地喊着,但脚步不敢停下。
  此时,一道身影从大树后方现身,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我跑来,我想要闪躲,就被他轻易抓住,脑中一片空白,我只能尖叫。
  他摀住我的嘴,掌上粗糙的老茧硬生生地磨过我的嘴唇。
  「别叫了。」是熟悉的声音让我平静下来,我又闻到来自他身上的气味,一样令人安心。
  但这并没有改变他故意吓我的事实,我又甩开他的手,退了几步说:「你真的很白目唉!」
  他居然还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我瞪他一眼,他又笑得更深。
  「你要干嘛?」我警觉的后退几步,不忘拿起自己的背包。
  他朝我大步走来,看起来不怀好意,于是才刚恢復呼吸频率的我,又开始拔腿狂奔,但这一次很快就被郭天璿抓住。他贴着我的后背,牢牢地禁錮我四肢的动作,这一次我再也逃不了。
  「追你。」他附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随着温热的气息喷出,酥麻的痒意如约而至,随着血液流遍全身,我的双脸胀红,连心跳都快了一拍,双面夹击之下,我已无力思考,只能像隻洋娃娃一样,被他抱着。
  原来曖昧的感觉是这样,忽远忽近的距离,让人心惊胆战,却又沉醉其中。
  虽然你有时候让人讨厌,但我怎么越来越喜欢你了呢?喜欢到无法满足现状,贪婪地想拥有你更多的喜欢,贪心地想要一个专属于我的头衔。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当平头男喊我一声「嫂子」时,我气急败坏的原因吧,因为这是对我们之间关係不确定性的惶恐,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是否能成为他口中的角色。
  他提着我的背包,与我并肩走回宿舍,我看着脚下的阴影,两隻手还未重叠,我有点急了,急着想拥有更多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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