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王 第49节

  柯溯盯着关瓒那双光彩黑亮的眼睛,脑子里却想起了那本贴满他名字的琴谱。
  “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病了。”柯溯握着关瓒的手,用冰凉松弛的掌心护着,用手指去抚摸小徒弟柔软的手指,摩擦指腹上新生的茧,越摸越舍不得,不愿意松开,心里揪着疼。
  “老师这辈子够本了,有名、有地位、有公认的成就。我教过的学生个个出类拔萃,他们又继续开枝散叶,为行里培养新人,我说自己桃李满天下,应该是不为过吧?”
  没等关瓒回答,柯溯兀自说下去:“现在老了,惦记不了那么多事,把功名利禄看得很淡,就想着孩子们可以好好的。”
  “我那俩孩子都不听话,奔四的人了也不知道成个家。以前我总叨唠,他们都烦,到后来我也就不说了。”柯溯说得流泪,胡乱用手抹了一把,“孩子大了,我管不了了,可是不管他们再怎么胡闹折腾,就算这世界上有千万人指指点点,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可能去做那千万分之一。”
  关瓒的心脏不受控制颤抖,听出来柯溯在说他的小儿子。他以为他不知道,所以说得非常隐晦,可关瓒什么都清楚,听了反而更为触动,一方面是隐约感受到了为人父母的不容易,另一方面也觉得自己辜负了老师的照顾。
  “还有你……”柯溯思维混乱,想到什么说什么,他拍了拍关瓒的手背,字里行间都透着股无法言表的遗憾,“你还这么小,还没有正式入行,老师真怕等不到那天,不能送你走完最后一段路,自己就先……”柯溯低低抽泣,“就先糊涂了!”
  关瓒心里不是滋味,有种难受的酸涩感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柯溯哭着说:“一个是你,一个就是谨睿。”
  “你别看我总骂他,我骂他……那是……是因为……我不想忘了他!”
  ……
  当天晚上,关瓒让司机把他们送去了柯谨睿的公寓。
  师徒俩很久没有一起练琴,柯溯也想听了,于是决定在市里住一晚,等明天一早再回西山。关瓒思绪庞杂,心里装满了事。可琴声没有受到情绪的影响,反而比以往更静,也更成熟了。
  一连三个多小时,关瓒把开学以来学过的曲目从头到尾完整演奏,其中柯溯喜欢的几曲则特别多弹了几遍。
  九点多钟,关瓒伺候老师睡下,自己却失眠了。
  老爷子过来住时,他和柯谨睿都是分房睡,不会做不规矩的事。眼下柯谨睿在一层工作,关瓒睡不着索性披了件晨衣起来,到楼下陪他一起。
  关瓒的心事太多了,脑子里反反复复全是柯溯伤心流泪的模样,他最见不得老人受委屈,尤其还是自己尊重亲近的那个人。柯谨睿看得出他情绪不对,特意停下工作,坐在吊椅外面陪他聊天。关瓒像一只缺乏安全感的猫,躲在箱子里,却伸出爪子去握主人的手,确保他一直都在。
  两人难得静下心深谈。
  关瓒太心疼柯溯了,以至于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他把下午在医院的对话内容复述了一遍,柯谨睿是个好的聆听者,沉默而认真,他不会主动打断,而是轻轻抚摸关瓒的手,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在听,你继续说。
  最后,关瓒讲完了,红着眼睛去看柯谨睿。
  那男人依然很沉默,带着几分距离感,似乎描述中的人跟他并没有多大联系。但给人的直观感受却又没那么冷漠,或许说是理性会更恰当一点。
  关瓒是个感性的人,先是袁昕后是柯溯,现在亲情在他的心里至高无上,没有什么是不能被原谅的。所以即便知道这件事他无权过问,但还是隐隐觉得柯谨睿的态度不对。
  “你是不是认为我对他不够好?”柯谨睿问。
  关瓒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柯谨睿还是很了解他的,明白这时沉默意味着什么。他本身是个很少情绪外露的人,也从来没有跟旁人提起过家事,没想到对关瓒倒是例外了。
  “瓒瓒,你要知道每个人处理问题的方法不同。现在老爷子病了,还是这种无法根治的疾病,人之将死难免会有所反思,回顾一生,想想哪里不尽如人意,哪里还来得及去弥补,我爸他就处在这种状态。”
  “你问我怎么看,说实话,我认为他现在的做法是对的。”
  “你说我和他之间有没有隔阂,答案必然是肯定的。当年的事我不想再提了,反正都过去了那么久。有血缘的人解决问题通常只能不了了之,分不出是非对错,道歉对于我们任何一方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
  “我出柜,他打我,然后几年老死不相往来,到后面老爷子心脏病发住院,我收到消息回家,一切不了了之。他依然是我的父亲,我依然是他的儿子,谁对谁错,还重要么?”
  柯谨睿莞尔一笑,拿了根烟点上,边抽边笑着说:“他骂我是为了不忘记我,说实话,听了很意外。但与此相对,这么多年我对他老人家百依百顺,骂不还口,其实也是在弥补当年出柜离家的任性。”
  “瓒瓒,我们之间的关系,你现在理解了么?”
  第69章 演出前夕
  四月下旬,民乐团准备动身前往上海。
  关瓒按照惯例来医院探望妈妈。
  袁昕已经醒了,不过医生表示她上次外出途中多半受过刺激,导致精神系统受损,这会儿只会坐着发呆,不说话也不认人。此前关瓒尝试过各种方法来吸引妈妈的注意力,但效果都不那么明显,袁昕对身边的人不会有任何反应,只有在听到某些特定的声音时会产生少量反馈。
  这种情况时有发生,想要解决是急不来的。
  关瓒以前也不是没遇见过,对他来说人能醒就是好事,意识认知什么的都可以慢慢恢复,就是看见母亲呆坐出神的模样会觉得心疼。他准备了个播放一体的音响,里面储存了不少古筝曲目,都是袁昕喜欢的,离开医院以前交给了护工阿姨,叮嘱她按时放给病人听,这样对她的康复有好处。
  第二天,学校派了两部巴士送民乐团去首都机场。
  这段时间正好赶上了南方雨季,上海那边的气候不好,飞机延误严重,原定中午抵达的航班推迟到了下午三点多钟才到。关瓒昨晚没有睡好,在飞机上的两个多小时一直在补觉,不过阴雨季节气流不稳定,机身颠簸得厉害,他也睡不踏实。
  民乐团这次的演出地点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下榻酒店却在黄浦江的另一边,来回不是特别方便。落地以后,等在机场的巴士直接将团员和乐器一起拉去了音乐厅,待安置妥当以后才回到酒店办理入住。
  原本计划下午会有一场排练,结果时间多方延误下来,等学生们住进酒店时天都已经黑了。排练取消,民院团在酒店会议室召开了一个短会,柯谨熙公布了明天的时间安排,叮嘱孩子们好好休息,尽快把状态调整过来。
  尽管领队这么说,但年轻人毕竟精力旺盛,抵达上海的首个夜晚,不出去看看夜景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这学期关瓒在团里的人缘有了缓解,同行相轻不假,可真能让同行服气的也必须得是行里人。关瓒的琴技有目共睹,入团以来但凡合练就从来没出现过个人疏漏,而且他用功,花在练琴上的时间是别人的两倍还多,只要来琴房必定是第一个进门最后一个离开。别人挑不出毛病,不服不行,有关于“关系户”的谣言慢慢也就淡了下去。
  这晚其他几架古筝特意来关瓒房间叫他逛外滩,关瓒其实更想留在酒店休息,但又不希望自己太不合群,只好跟他们一起出门。这一趟出去等再回来就快十点了,另外几个学生还想在酒店附近逛逛,关瓒困得头疼,实在撑不住了便跟他们打了招呼,自己先回来休息。
  洗过澡,关瓒泡了杯花茶,然后端着杯子去阳台看夜景。
  柯谨熙对小师弟有关照,安排的房间不仅单人,而且还正对黄浦江,可以看见江对岸的东方明珠和巨型广告屏,夜晚的视野尤其好。关瓒在躺椅上坐下来,翻着手机看刚才和同学一起拍的照片,他从里面挑了张还不错的单人照,用软件修了修亮度,最后点开微信发给柯谨睿。
  照片发出后不久,消息回过来,柯谨睿问:【上海怎么样?】
  关瓒想了想,回道:【外滩跟王府井差不多,一堆人和一堆难吃的小吃,我出去逛了一个晚上,感觉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柯谨睿:【那想不想放松一下?】
  关瓒把茶杯放下,抱着手机专心聊天:【等回去么?演出表现好是不是该奖励我了?】
  柯谨睿:【等不到回去了,就现在吧。】
  关瓒:【???】
  接下来柯谨睿发的不是文字消息,而是一张照片,黄浦江夜景。关瓒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阳台外的景色,越看越觉得眼熟,竟然连角度都差不多!
  关瓒问:【您在哪儿?】
  柯谨睿回:【你上面,要不要过来?】
  关瓒说:【当然要了!】
  柯谨睿:【那记得轻一点,别被柯小姐发现,不然我们俩都得被扔进江里喂鱼。】
  关瓒忍不住笑了,傲娇道:【不会的,师姐只会把您一个人扔下去。】
  发完,关瓒火速返回房间换衣服,墨镜鸭舌帽全都戴好,然后偷偷摸摸出了房间,连电梯都没敢乘,直接从消防通道来到上面一层。酒店房间对应,关瓒找到后两位一致的门牌号,满怀期待地敲了敲门。
  不消片刻,房门打开。
  关瓒实在太喜欢这种异地见面的感觉了,直接扑了柯谨睿满怀。柯谨睿单臂抱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把门关好,关瓒急不可耐地把他压到门板上,像发泄一般吻上去。
  柯谨睿由着小家伙胡闹,等亲够了索性打横一抱,走进屋里把关瓒放到书桌上,问:“有没有想过我会来?”
  前车之鉴,关瓒对类似的小惊喜上瘾,说“没有”那肯定是假的。他呼吸还有些急,坦白“嗯”了一声,说:“就是没想到您会真的过来,不是说最近公司很忙么,怎么会有时间?”
  “其实是没有的。”边说,柯谨睿边绕到书桌后面,把正在工作的笔记本合上,再走回来,垂眸看着关瓒,“但我们家老爷子说了,这是你在国内的首场正式演出,他错过了维纳也那次已经很遗憾了,这回必须亲自到场。”
  关瓒一怔,片刻后反应过来,追问:“老师也来了?”
  柯谨睿缓慢点头,道:“要不是老爷子过来,以我姐那性格,怎么可能因为晚点就取消一场排练呢?”柯谨睿笑了,“现在随团的教授们都在跟老爷子喝茶聊天,暂时没工夫管你们。”
  关瓒简直太开心,心里幸福满溢,但还是要强行板起脸,佯作不乐意地问:“这么说您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只是陪老师过来的了?”
  “也不能这么说。”柯谨睿松开领带,把关瓒推倒在书桌上,再一颗一颗解开纽扣,“陪我爸那是假公,目的还不是济你这个私?”
  关瓒被哄得心满意足,跟桌上像只发了情的小狐狸精,提着腿去蹭柯谨睿的腰。柯谨睿被小家伙撩得心神不宁,只好用领带当捆绑绳,把那条不老实的狐狸爪子跟桌腿捆在了一起。
  两人从桌面做到地毯上,姿势换了三个。柯谨睿这回一点都不温柔,关瓒被撞得腰胯酸软,双膝都跪麻了,脚踝更是被领带生生磨掉了一圈皮。不过关瓒就是喜欢这种带着点惩戒味道的性,不仅不觉得被欺负,反倒乐在其中,对粗暴对待迷恋又享受。
  最后一次是在阳台,关瓒的双手被固定在护栏上,双膝跪地,两腿大开。柯谨睿在后面上他,每一次顶弄都是又深又恨。
  阳台完全开放,两边客房都有住人,关瓒只觉得自己快被折磨疯了,却一丁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他面前是护栏透明的玻璃壁,正对黄浦江流光溢彩的夜景,居高临下的视野略带几分恐高引发的眩晕感,快感刺激而猛烈。关瓒眼睫微垂,额头脱力般抵在护栏表面,他垂眸去看腹下翘起的部位,看那玩意儿被顶撞得一下一下地蹭玻璃,欲液溢出,在表面留下湿腻浑浊的痕迹。
  关瓒想,真是浪荡的没眼看了。
  事后,柯谨睿亲自帮关瓒清洗干净,又用酒精给脚踝的擦伤消毒,防止感染。外滩的夜晚喧嚣不止,一番折腾下来关瓒反而不累了,两人在酒店休息了一会儿,柯谨睿知道关瓒过去那半个多月过得太辛苦,权衡之下索性带小家伙出去吃宵夜。
  这时间在外面闲逛的学生基本都回了酒店,不用担心遇见熟人,游客也比之前少了不少。赶在最后一批船票停售以前,柯谨睿包了艘即将离港的邮轮,陪关瓒在江上欣赏上海的夜景。
  四月底南方气候温暖,空气吸饱水分,吸入肺里只觉得清新畅快。
  船上没有别人,关瓒毫无顾忌地靠着柯谨睿的肩膀,经过下榻酒店时他忍不住朝客房阳台看了眼,心里有点想笑,不知道刚才那种荒唐事有没有被其他游客撞见,大概少不了被骂有伤风化。
  只可惜眼下关瓒的羞耻心已经全部阵亡,只剩下淫欲过后的餍足,非但不以为耻,反倒觉得挺好玩的。
  关瓒不是个好胜心很强的人,从头到尾,他想追求的都是一种平静的生活,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也不用畏首畏尾、担心受怕。
  就拿现在来说,演出谢幕以后的荣耀固然美好,可这些对他而言却也没有那么重要。不管是维也纳还是上海,金色大厅也好,东方艺术中心也罢,都比不上此时此刻这艘只有他们两个人的邮轮,他留在柯谨睿身边,不用思考也不用努力,只需要坐享其成的享受爱情。
  人都有惰性,尤其是在饱尝苦难以后,那口吊着的气松了,峰回路转、云开雾散,就越来越容易疲惫,也越来越贪恋无所事事的状态了。
  然而这个念头关瓒只敢想想,不敢真的放手去依赖别人。
  万一……他想,万一有荡然无存的那一天,与其被打回现实,不如一直留在现实之中,总好过狼狈退场吧?
  当然,这种事也不会发生。
  就算他的事业前功尽弃,一无所有,在感情上,他也绝对不回沦为流浪者,无家可归。
  因为,他们家柯先生说了,说话算数,欢迎随时兑现。
  第70章 捧上云端
  游览江景结束,两人在酒店门口分开。
  关瓒先回去休息,柯谨睿则在楼下多抽了根烟,跟关瓒错开时间,然后才回了房间,结果还是被柯谨熙堵在了门口。
  民乐团随行人员众多,学校特意为他们包下了两个楼层,以确保学生在演出前可以得到充分休息。眼下酒店里住了不少教授和乐团成员,人多眼杂,民乐圈虽然不比娱乐圈那么讲究舆论效应,但入行的人早晚也会拥有一个公众身份,是容不得有差池的。柯大小姐恨铁不成钢,对家里这两个一没人就必须粘到一块腻歪的小兔崽子非常不满。
  即便不考虑对外影响,那也得考虑老爷子的身体啊!
  柯溯年纪大了,身体底子本身就弱,万一知道了“亲儿子睡小徒弟”这事,再给气出个好歹来,那可真就闹腾了。
  两人里边关瓒跟她差着辈分,于是主要责任自然而然被柯小姐归咎到了柯谨睿身上。再加上柯谨睿是陪老爷子来的上海,抵达以前行程没惊动任何人,结果现在自家小师弟都被带出去玩一圈回来了,那只能是柯谨睿故意把关瓒叫上来的。
  柯谨熙顾及面子,对弟弟进行了口头批评。
  柯总好脾气地听着,心想,幸亏柯小姐不知道两人已经睡过了,不然还真有可能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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