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第一凶剑 第194节

  韩敬彦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少年老成,好似很少会有这般执着与疯狂的时候,唯一出格的一回,是四人一起话将来,那三个人豪情万丈,连带着他也有些晕乎乎地飘起来,将心中的豪情万丈都说了出来。
  他说完就觉得羞耻极了,君子鸿鹄之志藏于心中,岂可轻易宣之于口?
  可那三人却是觉得荣耀至极,直到今日,韩时宴依旧是直抒胸臆,像是那直冲天际的翠竹一般,即便是有大石头压在头顶上,那春笋依旧会顶开大石,笔直的生长。
  “顾甚微做这么多,不就是想要洗刷她阿爹身上冤情么?”
  “我可以今日便了结飞雀案,官家会下旨恢复顾御带的名声,整个顾家大宅都会交回到顾甚微手中。她还可以继续在皇城司查案。”
  “她不是认了王景做阿弟么?王夫人可以立即从边关返回,重新做他的诰命夫人。王景不必再躲躲藏藏,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考科举,重现父辈的荣光。”
  “刚过则折,适可而止。韩时宴,你也该来到父辈们所在的世界了。”
  第347章 回到沧浪山
  “父辈们所在的世界?”
  韩时宴声音里带了几分嘲讽,“我们不是考科举,是上刑场吗?先得打断脊梁骨,方可在朝为官?”
  “那大雍不选秀不选才,直接选蚯蚓好了。一出生条条都是软骨头,倒省得像堂兄你一样,先长出来再打断,生生疼那么一回。”
  韩敬彦瞬间被气笑了,他的拳头紧了紧,又松开,然后又紧了紧,如此好几回。
  从前同韩时宴站在一边对敌,只觉得他这张嘴当真是长得好,令人痛快无比。
  如此这嘴对准了他,却化作了一个个尖刺,像那暴雨梨花针一般扑面而来,将人扎成了刺猬。
  良久,韩敬彦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我知晓,要说动你,简直比用嘴来磨铁杵还难。”
  韩时宴声音低沉了几分,“那你还多此一举作甚?”
  他垂着头,静静地看着韩敬彦,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闪过复杂的神色。
  韩敬彦却是摇了摇头,“你说的那些,我又何尝不明白。只是你要的是刨根问题,而我要的则是合适。”
  “你在外横冲直撞,给族中树了多少敌人?”
  “你同顾甚微还有吴江在朝堂上大杀八方,扰乱了朝廷势力均衡,破坏了官家的部署,所以他才让你们出了汴京。”
  “你们是将傅老先生的脊梁骨扶起来了,可最后结果如何?他一头撞死在了金銮殿上。”
  “你扪心自问,有的时候真相就是最重要的么?”
  不等韩时宴回答,韩敬彦再次摇了摇头,“我觉得不是。”
  “顾右年同王珅洗刷冤屈,齐王之恶罄竹难书,他应该同他养的那群飞雀一起在菜市口被砍掉脑袋。朝廷恢复安宁,大臣们不必人心惶惶,可以安心为百姓谋福利。”
  “你帮顾甚微了却了心愿,正好可以上门提亲……”
  “这样每一个人都赢了的局面,不是很好吗?”
  韩时宴上下打量着韩敬彦,他毫不犹豫地将那张账册残页折叠起来,自然而然的揣进了怀中。
  既然已经给他了,就绝对再没有拿回去的道理。
  “不好!虚假的太平有什么好值得赞扬的?”
  “腐肉长在腿上,瞧着康健,但伤口永远都不会好,迟早有一日不良于行。”
  “只有将它剜掉了,才能生出新肉来。”
  “一步退,步步退。堂兄你不是进入了什么父辈的世界,而是泯然于众人。”
  韩时宴说着,重重地拂了拂袖子,大步流星的朝着门口走去。
  “即便是因为你们要追寻那可有可无的真相,会造成时局动荡,尸山血海,你也觉得值得么?”
  韩敬彦的声音高了几度,韩时宴的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值得,真相永远都不是可有可无的。”
  韩时宴说着,继续向前,手触碰到了门把手上。
  韩敬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觉得今日自己简直将一生的气都叹完了。
  他看着韩时宴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却是生起了一丝羡慕来。
  他从小就被父辈规矩的教导着,要以家族为重,等入朝为官外放,又要平衡地方各种势力,上有阎罗下有小鬼。州上的银钱是用来建桥修路,还是用来教养人才……
  因为思虑良多,他头上都生出了银丝,每一日每一日睁开眼睛便是权衡利弊。
  他不明白,这世上怎么还会有像韩时宴这样纯粹的铁头呢?
  这样的铁头还不止一个,有两个。
  韩敬彦想着,声音都轻柔了几分,那语气当中带着浓浓的无奈。
  “你拿了我的东西就跑,不继续问下去,应该是你已经想到了这账册的出处了吧?”
  “你大义凌然,故意气我,就是想要我脑袋发昏,忘记那残页是我的吧?”
  被抓包的韩时宴转过头来,一脸的平静,透露着几分无辜。
  韩敬彦捂住自己的脑袋,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他当真想要揉搓一下自己被韩时宴刺痛的脑袋。可他不行,他是大理寺卿,岂可衣冠不整?
  “沧浪山洪氏”,韩敬彦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低声说道。
  他见韩时宴面无表情,心中不由得又高看了他几分,“你果然已经猜到了。”
  他没有想到的是,韩时宴心中这会儿已经激起了惊涛骇浪。
  韩时宴的确是猜到了这账册同沧浪山洪氏灭门案有关系,但如今从韩敬彦的嘴中得到了证实,这种感觉那是相当的难以言喻。
  他之所以联想到沧浪山。
  完全是因为顾甚微。
  当初顾甚微从苏州回汴京,就是办完了沧浪山灭门案后追着宋雨而来,传闻那宋雨的手中有一本足以震动朝野的账册,是沧浪山洪氏的遗物。
  苏州。账册。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东西,同样让人不敢触碰的案子,这一切全部都结合到了一起,让他不想到都难。
  只是当时他们在芙蓉巷里找错了人,宋雨入了汴京之后犹如鱼儿入海,彻底失去了踪迹。
  而那本小册子,也同样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韩时宴想着,心中不由得生起了一股兜兜转转回到起点的古怪宿命之感。
  他心中想的这一切,韩敬彦并不知晓,他既然起了话头,也并未有隐瞒之意。
  “我之前是苏州知州,沧浪山洪氏被灭门的时候,我就在任上。虽然那案子是皇城司的查办的,但洪氏就生活在我的下辖范围之内,对这些乡绅,我都是下过苦功夫研究的。”
  “我在那张账册残页上发现了洪氏印记……”
  韩敬彦说到这里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你把那东西给顾甚微看,她一定可以认得出来。”
  “同样,你也可以问问顾甚微,皇城使张春庭给她的命令,是不是要她拦截宋雨,不然她将那账册交给关御史,以免关御史将此事闹大了,引起朝野动荡?”
  韩时宴面色一沉。
  韩敬彦说得没有错,正是因为顾甚微接到了这样的命令,所以他们才会出现在那“假宋雨”同关御史接头的现场,虽然说是认错了人,但这个拦截命令却是真真切切的。
  “现如今的情形,同沧浪山洪氏案是一样的。”
  第348章 志同道合的你
  韩敬彦说完,认真地盯着韩时宴瞧,他以为他会在那张年轻的脸上瞧见愤懑与不甘。
  可让他意外的是,韩时宴一如既往的没有什么表情。
  他的眼神平静地拉开了门,仿佛方才他们在这间屋子里只不过是在谈论汴京最近的天气而已。
  “十天,你给我们十天。”
  韩时宴说着,头也不回的离开这间屋子,朝着大理寺门外走去。
  这一回倒是没有遇见崔以行,只瞧见几个扒在柱子后头探头探脑心虚地看他的“有瑕官员。”
  韩时宴余光一瞥,很好!左边那小胖墩儿热爱花天酒地,原本被关御史压进了棺材里不敢动弹,这几个月关御史不在,他去了北朝王都,这厮又“诈尸”欢腾了起来,该参。
  右边那小老儿养了报应儿子,那衙内前几日强抢民女,因为抢的是美人,如今王御史正在御史台奋笔疾书唾沫横飞,放了狠话明日早朝见!
  前头那个没有几根毛儿的倒是私德无亏,就是今日早朝之时当着官家的面放了个响屁。若换了吴江那怕不是还要得意洋洋蹦跶一圈,大喊雷公可敢与某一战?
  这几根毛却是战战兢兢,双腿发软,直着眼睛像是等着阎罗王翻开生死簿,就点他命了!
  韩时宴瞧着无语,大步流星的出了门!
  这大理寺同他八字不合,来一回不但被韩敬彦气了个饱,还损失了一枚金锁。
  韩时宴想到这里,表情十分复杂。
  他不说富可敌国,那也是家财万贯,家中金银三生三世都用不完,居然也学了顾甚微的,开始心疼起一个金锁来。
  他刚想到顾甚微这个名字,那个人便一下子撞入他的眼帘。
  她坐在那株大槐树上,晃着脚丫子,怀中还抱着一个小竹篮子,那竹篮子上头垫着油纸,里头的枝头干堆得满满当当的,她一边吃着,一边掰了枝头干喂雀儿。
  不光是如此,还时不时的偏偏头,挪挪身子……
  就像是在大理寺面前作法。
  韩时宴心中腾起了一股子荒谬的想法,他摇了摇头,就瞧见顾甚微举起手来冲着他挥了挥,然后一下子跳了下来。
  “你方才是在做什么?左右晃动也不怕从树上掉下来。”
  顾甚微递给了韩时宴一个杏干,像是看傻子一样看向了他,“鸟有三急,总不能我闯入它家中做客,还不让它如厕……不过这客人就只有我能当了,若换做是你,这会儿怕不是已经……嘿嘿……”
  韩时宴瞧着顾甚微样子,哑然失笑。
  她沐浴在阳光之下,就像是一场可以卷走你所有烦忧的龙卷风。
  韩时宴接过那杏干塞进了嘴中,枝头干是果子挂着树上风干来的,比起寻常蜜饯要来得硬得多,且没有用糖腌制过,口味要清淡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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