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一章 愿呈巾帼气度
“李伯伯,我们不怕死了!我们的爷爷奶奶爹爹娘亲兄弟姐妹们都等着我们给他们报仇!很快,就可以与他们重聚了,大家再也不分开!”稚嫩的孩子们仿佛忘记了伤痛,草草包裹着身上流脓的伤口,一齐宣誓随后慷慨赴死。
李思欣手里抱着两个婴儿,背后还背着三个孩子,他对着孩子们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最后一抹泪水,带领了一对最年长的孩子,往山谷下走。
“这些红面鬼没了马就不能再上天下地作恶多端了,我们有比他们更厉害的坐骑,一会儿他们冲到峡口与我们的军叔叔打架,我们就做军叔叔的先锋军,为他们冲锋陷阵,打乱红面鬼让他们再也施展不了巫术。”
“李伯伯,我们的木牛流马真的很厉害的。”
“是啊……很厉害的,他们一定会怕得要死。”
“李伯伯最厉害了,会造会跑会飞的木马。”
“要是把这些红面鬼打死,李伯伯就教你们本事,有了一技之长就可保护自己了。”
飞星流火,陨石惊雷,角鼓激昂,战意高涨。吐谷浑大军遭受峡谷四面夹击被截成了两段,数个时辰激战,前军已覆灭,而后军士气大减正欲后退,于此刻天空打响了一个惊雷。
他们的后路已经被堵,拦路的大将摘下了头盔,那双鬼眼冷冷瞧着敌军阵前的大将。她是纤弱的女子,却不惧于世间的规则条框,赫然跃出禁锢的美人画,做一个有血有肉敢爱敢恨立于天地间的大女人。
愿呈巾帼气度,保天下长久之安。这是她当下的信仰,战意。
艰涩贫瘠的沙漠之中开出了一朵带刺的玫瑰。它几经风吹雨打,化作了一块坚硬美丽的石头,永不磨灭。
“战!”黑亮的战戟一指敌将,无需花哨的招式,大胆直白的对着六万余敌军宣战。
此次征西讨伐一战,最后以双方各有输赢为终结。
七玄先锋军首战先胜由于并非主力军只能算是局部的胜仗,而之后大非岭的辎重军被吐蕃军奇兵突崩溃四散,再然兵分两路的一支主力军受困于承风岭未能大非川呼应已是大败,最后叠州,河州皆受到吐谷浑大军的入侵边关大军不过万余实难抵御,于是这最后的一支主力军驰援了西北边防军,从而大非川的孤军陷入进退维谷的苦境,等朝廷救兵前来支援时,先锋军已没。
原本是败局,然而七玄却在绝境逢生。鄯州一战,宣威将军与廓州积石军绝地一击,全歼十万吐谷浑大军,守住鄯州。
而后由于新晋县主卫初晴一意孤行,未及时救援青海,反而从廓州进入吐谷浑大军早已埋伏好的承风岭,陷入泥沼让六万大军受困。幸而新军勇士李坏率五百新兵奇袭吐蕃军后背,绝断他们的粮草。为此吐蕃十万大军退兵至河口,巧遇从安西四镇冲出的西域诸国的联军被打得分崩溃散。
此一战,吐谷浑与吐蕃损伤元气,又因国内空虚内乱爆发不得已退兵回朝。
战争只会用冰冷的笔墨记载于册,而其中的辛酸离愁悲痛的笔调也只有天地能够证明。
“我一直在疑惑一个问题,为何我们非要等到被人找上门打脸才知道猛击回去?怎么上门去打别人的脸,以防万一。”刚打完了胜仗,收敛了死去的七玄壮士。勇士李坏回营受了上司褒奖趁着天色未黑与几个兄弟出营喝酒。此刻他蹲在凳子上,喝得醉醺醺与几个铁哥们胡咧咧。他并不畅快,觉得今日的酒是酸的咸的喝得他想吐,可他还是神志不清了。
“老大喝醉了。”
“他好像心情不大好啊……”
“打胜仗了,我们都快扬名立万了,他还不高兴,有病啊!”
“好像他一直在念什么木木。”
“母的?他被喜欢的女人抛弃了?”
“老大好像也没喜欢的女人。”
“大傻,你别是喜欢老大了吧!”
“二傻,你胡说什么!老大是我好兄弟。他是没喜欢的女人啊……”
“说起来老大喜欢怎么样的女人,有空咱给他物色几个妞让他开心开心。”
大傻与二傻一拍即合,扛起了醉酒的老大出了西宁县的酒庐。
李坏睡得迷迷糊糊时,忽而感觉屋里窜入一道阴风,冷不丁打了个寒噤醒了过来。昏黄的窗扇处站着一个衣着鲜亮的女人。
“父父皇……”李坏本是心情激动,恨不能一头栽进大小姐的怀里,可是等那个女人转过身来看自己的时候,他忽然头皮发麻,舌头都打结了,原本日思夜想凝积的那一汪情谊在见到故人的那一刻成了一坛苦涩的酒。
“李坏,好久不见了。”大小姐还是以前那个装扮,穿着黄灿灿的衣裳,一身风流华贵,一头长发高高的束在脑后,发髻上插着金簪,云鬓上落下两条银色流苏,美得刺眼又让人不舍得移开目光。
“父皇,你终于要见我了,儿臣好害怕啊……”李坏看着大小姐鲜丽的姿容忽而心惊胆战,后背窜上了一股凉气。
这是父皇,那个与他嬉笑怒骂,狂傲不羁的大小姐。为何我会如此害怕她?李坏不知道。
“他在哪里?”大小姐问道。
“你是说母后?”
大小姐眸光里流转着诡异的光,侧过脸去,淡淡道:“你没有见到他么?”
李坏想到正午时分大非川惨烈的战况,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从床上滚在了草地上,对大小姐痛哭流涕道:“母后,母后壮烈牺牲了……”
李坏在地上滚来滚去,假痴不癫,不敢再去看大小姐。末几,阴风拂过他的后脖子,一柄长剑抵在了他的脖颈。耳边有着大小姐醇厚清雅的声音:“乖孩子,带我去见他。我……找不到他了。”
父皇这是要疯了。
李坏擦着手心里的冷汗,看着走向战火未消的大非川,拖着疲乏的脚步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可以回去了,当时大小姐从他指引的民屋里头找到了人便说了句:“有了今日的成就不辜负你从前的抱负,值得欢庆,以后你好自为之。”
她这是祝福,可听起来像是在诀别。
“看着……”大小姐抱着明钰站在涂炭的土地上,望着即将陨落的夕阳。地上燃着的星火逐渐熄灭。那双点漆般的双眸出现了氤氤氲氲的水雾,成了一汪秋水。
娟丽的长眉微微下压,仿若生出了愁意。
“我先让你欢喜一下。你累了……”大小姐抚着明钰的脸颊。玳瑁般的指甲勾勒着那柔美的脸廓。
“你等着我。”大小姐许了他一个承诺,将为此履行到底。
李坏担忧的蹲在明钰面前,眨着酸涩的眼睛,对他说道:“母后,你要是能醒来,快些哄哄父皇。她生气了,我觉得大事不妙啊……”
明钰睡着了。这一睡可能是千年万年。
他的锁骨有个大窟窿。李坏想起吐蕃军退兵后,他欢欣雀跃的朝所剩无几的先锋军跑去。当时他想以母后的盖世武功怎么也得撑到儿臣来救援,可天居然开了这样一个玩笑,那个远比生还的副将要勇猛的军师就那么跪了。
那是一支三丈来长的乘龙箭自他脊骨穿透至锁骨窝狠狠扎在坚硬的土地里。就那样,这个霞姿月韵,艳冠绝伦的军师就消失了。便如夜空里划过的流星,仅留下短暂绚丽让人刻骨铭心的回忆。
“母后……”李坏当时喊不出声,咽喉急剧收缩,未吼泪先流。他像个无措的孩子呆呆的跑到明钰跟前,长着大嘴,啊啊叫了几声,最后小心翼翼的捧起那颗垂下的头,看着那双紧闭的眼心里的希翼终于破灭了。
正午的日光有些灼热,只是被云朵遮蔽了,空气是那般闷燥,心已装满了火药,仅一个擦碰,便能燃爆出不可估量的火焰。
“啊!”李坏大声嚎啕,撕心裂肺的惨叫把他的兄弟都吓坏了,都以为他们老大打了胜仗开心过头脑子出毛病了。
李坏自觉是个敢爱敢恨的人,喜怒哀乐流于言表,原以为大小姐也是这样的人,可他看着安静沉默的她,忽然想起了一句话: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
真正的痛苦是无法表露的,人只会深埋它独自缅怀。
李坏还未尝到这种无望的悲伤,却也有些体会到了这种无奈的悲痛。
很可怕,比死了还难受。
“她……会很难过……”淳于澈得知大非川的噩耗后,已是几日后的事了。他此刻已说服了于阗王出兵与西域边境诸国联合反击吐蕃。
大非川的围困如今已解,青海保住了,吐蕃军节节败退已到了河口要从吐谷浑退回罗些,于此刻,淳于澈已进入了吐谷浑,今日便能与吐蕃大元帅葛尔.赞婆决战。
“你替她操什么心,有如今也是她的选择,痛苦也是自找的。选了个短命鬼,我看她也守不了寡,就她那滥情的性子,以后又得祸害纯情的少男少女。”
慧觉觉得手痒,看道友眼里的怜惜,便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真想一板砖拍醒他。
“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多情之人也是重情之人,多情者苦,多情者恼,万事萦于心中,岂不是背负千钧抱负,很累人。”淳于澈为世间那些求不得的事物而叹息,未必只为大小姐。
“她如今太过执着,执念易让人堕入魔道……倘若是她再回头,我还会一如既往接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