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凶手 第16节
“因为他的鞋也是 38 码,”郑潇回复,“而且和曲悠扬被害现场那个 38 码的鞋印纹路几乎一模一样。”
“送信?”黎溯意外地问。
卫明点头确认:“是的,程子昀说,他今天从厂里出来的时候遇见了一个戴着墨镜和口罩的人,要他去那栋楼顶送信给赵东亮,其他的都不用他管,事成之后就给他三千块钱。程子昀一时心动答应了下来,拿着信去了指定地点。赵东亮看了信之后惊恐不已,程子昀有些害怕,没敢久留,拿回了信就跑了。后来他回到原地,把信交还给了那个神秘男子,拿上了钱就走了,其他的事他也不清楚了。”
“那阿昀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吗?”
卫明撇了撇嘴:“那孩子心眼实诚,神秘人叮嘱了他不准看信的内容,他就真的没有看。现场勘查的结果基本可以证实程子昀没有动手害赵东亮,但是这件事情里面的蹊跷太多,我们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调查询问,暂时还不能放程子昀回去。不过你放心,他在这里有吃有喝,我们不会亏待了他的。”
黎溯一时语塞,不甚信任地看了黎成岳一眼。
曲悠扬被害现场那个神秘的 38 码鞋印,和程子昀的鞋印吻合。
有那么一瞬间,叶轻舟几乎要把这句话改写成“出现在曲悠扬被害现场那个穿 38 码鞋的人就是程子昀”。
不怪她乱想,虽说世上相同的鞋印数不胜数,可是这也未免太过巧合了,叶轻舟不禁觉得自己身处的屋子都变得有些阴森起来。
那两个曾在这屋子里招待过她不止一次的少年——黎溯自己两度出现在命案现场,程子昭的弟弟程子昀又两次和命案出现不清不楚的瓜葛。她感觉到往昔那些温馨的、随性的画面,此刻都似来到了哈哈镜前一样,在曲面玻璃的拉扯中骤然变形,显得扭曲而可怖。
那种置身漩涡、群魔环伺的紧张感,深深地刺激了叶轻舟的神经,让这个被弘城风水养育大的少女获得了难以言喻的心理满足,想要破解谜团、决一死战的欲望如烈火升腾,爽得她快要原地起飞了。
就在叶轻舟兴奋得两眼放光时,手机再次收到了郑潇的消息:“最后告诉你一件事,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我们初步检查了赵东亮的尸体,发现他死去的时候,右手手心里攥着一个东西。”
“是什么?”
“一枚拉链。我们检查比对之后,发现那枚拉链就是从他自己的夹克外套上扯下来的。”
叶轻舟想象了一下坠楼的过程,不觉得有哪种姿势会不小心把自己外套的拉链扯下来。显然,郑警官和她的想法一样,都觉得那枚拉链极有可能是赵东亮留下的死亡讯息!
“他的衣服是什么牌子什么款式,拉链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郑潇:“衣服是杂牌子,来路还要查。拉链如果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上面的花纹比较别致,有点像云。”
“云?”
“对,具体来说,是有点类似北京奥运火炬上的那种祥云的图案。”
叶轻舟回想了一下奥运火炬的样子,又把脑海中的图案安插到一个拉链上面,然而最终合成的图像也不过就是一个有点个性的拉链,并没有为当前的案情带来任何帮助。
叶轻舟退出了郑警官的聊天,给她爸爸和卓豪各自发了条一样信息:检查曲悠扬尸体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她手心里曾攥过什么东西的痕迹?
卓豪先回复了她:“手心没有什么,只有指尖在地面上抓挠后破皮出血的痕迹。怎么了?”
叶轻舟回了个“没事”就没再理他,心中却暗暗琢磨:曲悠扬案中,那个一直不知所谓的神秘物件,会不会也是云纹拉链一类的东西?
在正午炽热的阳光转为温和的橙黄色时,黎溯和程子昭回来了。从叶轻舟的角度看去,背着光走过来的两人都是黑色的剪影,看得出轮廓,看不清面容。
程子昭并不知道他在叶轻舟眼中的形象已经迥然不同,依旧熟稔地和她打了招呼,谢过了她对奶奶的照顾。黎溯走在他后面,等到他进屋去换衣服的时候,偷偷点了点叶轻舟头顶。
叶轻舟坐在椅子上没动,抬起头来望过去,黎溯像在机场接受安全检查一样,对着叶轻舟缓缓张开双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叶轻舟呆愣了一下,转瞬明白黎溯这是在履行承诺,让她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叶轻舟一个没忍住,嘴角已经上扬起来。她发现研究黎溯真是个有意思的事情,这孩子身上有着以一当百的善变,让身为语文老师的叶轻舟都无法对他做出一个准确的概述。在他给曲悠扬装下追踪装置的时候,在他无端出现在昕阳街头的时候,在他状似无意地问起赵东亮骚扰女老师是不是第一次的时候,叶轻舟心中都曾警觉地对他产生怀疑,甚至一度把他放在极其危险的位置。可是眼下,这个少年又仿佛只是一个有点皮的大男孩,带着一点慵懒痞帅的笑意,跟她开着一个毫无心机的玩笑。
叶轻舟掩藏着心底对他复杂的态度,很给面子地站起来,煞有介事地在他身上按了个遍。黎溯全程面不改色,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小小得意,微眯着眼看着叶轻舟的动作。叶轻舟觑着他脸上似曾相识的表情,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他们初识那天,她帮他打了一架,混战结束之后她也是这样检查他有没有受伤,仿佛时光带着他们兜了个圈子,又回到了原点一般。
只不过那次是她偷袭,这次是“受害人”愿意。
黎溯煮了些粥喂奶奶吃下了,可他们三人都没什么食欲,干脆搬着小板凳坐到院子里集体吸食尼古丁大餐。
程子昭掸了一下烟灰,有些惆怅地望着太阳下山的方向:“阿昀不会有事吧?”
“不会。”黎溯和叶轻舟异口同声地回答,比合唱还要整齐。
两人对视一眼,叶轻舟下巴一抬,示意黎溯来说,他便将市局里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两人。
“你觉得,那个口罩男选阿昀来做这件事,是有意的还是随机的?”黎溯问叶轻舟。
叶轻舟幽幽地吐出一片烟雾,好像没过脑子一样轻率地回答:“当然是随机的了,阿昀和赵东亮又没什么关系,南郊那一片荒无人烟的,就只有阿昀他们工厂能找到人,刚好阿昀今天休息,就撞上了呗。回头他出来了记得买点柚 子叶给他泡泡澡,去去霉运。”
一番话说完,叶轻舟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让那令人着迷的污浊毒气填满肺腑。她心里很清楚,阿昀绝对不会是被偶然选中的。首先,送信的人不能看信,否则凶手的阴谋会全盘皆输,对方一定是对阿昀的脾气秉性十分清楚,看准了他绝对不会违背诺言,才会放心让他去做这样的事。此外,阿昀的鞋印先后出现在两个命案现场,叶轻舟也不相信这是纯粹的巧合。可若说有人想栽赃陷害阿昀,那人却又偏偏没害到点子上,只留下了一堆似假还真的疑影,没有一招能真正置人于死地。这就好像一条狡猾老练的狼,费尽心机绕开村民的围捕,千辛万苦叼了一只羊回来,最后却没有吃那羊,只是不疼不痒地拔了它几根毛。
何苦呢这是。
第二十四章 唐宫
程子昭像是完全接受了叶轻舟的说法,重重地点着头:“没错没错,阿昀那孩子胆子小,走这一遭估计吓坏了,等他回来我还得给他请两天假找个庙拜一拜才行。”
一根烟抽完,叶轻舟从随身背的小包里翻出纸笔,自顾自地写写画画。
“姐姐,你写啥呢?”程子昭好奇地探过头来。
叶轻舟眼不抬笔不停地回答他:“出了这么多事情,脑子有点乱,不如写下来捋捋思路。”说着话的功夫,叶轻舟已经在纸上由上而下依次写下了“龚小雅”、“曲悠扬”、“毛二”、“赵东亮”四个名字。黎溯也掐灭了烟凑过来,抽走了叶轻舟手中的笔,在“毛二”和“赵东来”之间又补了一个“叶轻舟(未遂)”。
叶轻舟点点头,又开始在人名后面填写案件信息。龚小雅后面是“失踪至今,监控显示未离校”,曲悠扬的是“遭毛二强奸后被人推下楼,尸体移至昕阳”,叶轻舟的比较简单,“宿舍矿泉水被人投放鼠药”,毛二则是“逃至昕阳车祸身亡”,最后的赵东亮为“看到神秘人信件后跳楼自杀”。
对案件参与和了解最少的程子昭看完感慨了一句:“哇塞,光这么看的话,真像五个毫无关联的案子啊。”
的确,抛开被害人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单看作案手法和案件特点,这五起案子简直就是特立独行,五花八门。
叶轻舟在另一张纸上画了个表格,总共分为三栏——联系,推断,疑点。然后她解释了一下这表格的用法:“比如说,联系——除毛二以外,剩下四人都是奕城二中的老师。推断——凶手的目标是奕城二中,毛二是个意外。疑点——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无法解释曲悠扬的尸体为什么会被移动到隔壁昕阳市。明白了吗?”
程子昭辍学有段日子了,好久没有做这样的脑力运动,虽然叶轻舟和黎溯明显只是拿他当凑数的,但他还是兴奋地响应:“明白了明白了!我先来!”
程子昭从叶轻舟手里接过笔,先是点在“联系”那一栏,信心满满地说:“除了你,剩下的四个人现在都已经死了!”然后在叶轻舟和黎溯无语的注视中移到“推断”一栏:“所以说,所以说……你的人品比他们都好!”最后是“疑点”:“疑……疑点嘛……”
黎溯看不下去地抢走了他的笔。叶轻舟见程子昭抓耳挠腮好没面子的样子,替他打了个圆场:“其实你说的不无道理。我这一起案子的确比较特殊,不是因为我没死,而是相比于其他四起案子谋划周全、疑点重重,我这起案子显得特别小儿科,就跟闹着玩似的。这年头用老鼠药杀人,成功率实在太低了,即便当时没有黎溯替我挡这一下,我大概也不至于死在那四瓶水上面。”
接下来轮到黎溯分析。他用笔把“龚小雅”、“曲悠扬”、“叶轻舟”三个名字连了起来:“我觉得这三起案子可以归为一类,因为它们看起来都比较像‘杀人’。而另外两个——”黎溯用笔点了点毛二和赵东亮的名字,“看起来更像是‘灭口’。”
程子昭听得一脸迷惑:“杀人和灭口有什么区别?”
黎溯解释道:“区别就是,这三个女老师是凶手原本就想要杀害的对象,而毛二刚好在凶手想要杀人之前侵犯了曲老师,赵东亮曾经和曲老师有过不正当的关系,这两个男的可能都是误打误撞掺和进了案子里,凶手为了掩盖什么东西而不得不出手杀掉他俩。那么这样一来我的推断就是,凶手的目标是女性,或者干脆说是女老师或者奕城二中的女老师。疑点嘛,有点多,首先还是不能解释为什么三起谋杀女老师的案件手段大相径庭,水平参差不齐;另外,凶手挑女老师下手的目的是什么,单纯的爱好还是有什么仇恨,这在他杀人的过程中毫无体现;第三,五起案件发生的地点各不相同,这个凶手是如何做到校内校外都游刃有余的呢?”
程子昭突然开了窍:“凶手可能不止一个!”
叶轻舟没心没肺地陪着程子昭一起咋咋呼呼,将她方才对黎溯有些讶异的目光掩饰了过去。
最后轮到叶轻舟。她两指夹着笔在半空中转了两个圈,最后笔尖落在曲悠扬的名字旁边,然后再向下划两笔,跟毛二和赵东亮两个名字连在了一起。
程子昭不解地问:“这仨人有啥联系?”
叶轻舟面上波澜不惊,实则一直在用余光偷偷打量黎溯的反应。
“我把他们三个归到一起,是因为这三起案子里面,都有一个神秘的物证。”
叶轻舟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像在卖关子一样往两人脸上扫视了一圈,然后接着说:“曲悠扬被害后,警方在她坠楼位置大约六七米远的地方发现了一个新挖的土坑,但是里面却什么也没有。后来毛二出了车祸,临死前对我和黎溯说‘不是,我杀,我没拿’,所以我们可以猜测曲悠扬生前有某样东西,对凶手来说很重要,凶手以为是毛二拿走了,后来发现不是他,为免暴露就杀了他灭口。而赵东亮跳楼自杀时,也有些不同寻常的举动——他手心里攥着一枚带有祥云图案的拉链,这很可能是他留下的死亡讯息。也就是说,这三个人的死亡都跟奇怪的物件有关系。我的推断是,曲悠扬和赵东亮之间应该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深层关系,他们两个可能都是因为这重关系而丧命,毛二运气不太好也跟着吃了挂落;疑点就是,龚小雅和我到底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程子昭接口:“会不会是凶手发现你在调查这个案子,所以想要除掉你?”
叶轻舟当然也想过这种可能,可是那么多警察都在全力调查,凶手光是干掉她一个半吊子又有什么用?
除非,她查到了警察都没有发现的,凶手的痛点上。
“说了这么半天,现在到底要怎么办啊?”程子昭兴奋劲过去之后傻愣愣地问。
叶轻舟手执着笔,在五个人的名字上来回逡巡了一趟,最后在“赵东亮”的名字上画了个圈。
“其他人的线索都已经断了,只能从赵东亮身上找突破口了。黎溯,还记得你曾经问过我,赵东亮和曲悠扬的事是不是第一次吗?”
黎溯点头。
“还真被你说中了。五年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件,女孩叫靳云霏,被赵老头欺负了之后报了警,结果赵老头毫发无损,靳云霏却背了黑锅。反正现在也是闲着没事,我这就去找她一趟。”
“你知道她在哪?”程子昭问。
“知道,”叶轻舟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我让卓大哥帮我查了一下这个人。这五年她都经历了什么不太清楚,但是查到了现在她在奕城中央大街一家叫做‘唐宫’的 ktv 当经理。”
听到“唐宫”二字,黎溯倏然脸色一变,几乎是瞬间冷汗就下来了。
“哦哦,那地儿我知道,都是一些达官贵人进进出出,贵得要死。那个姑娘在那当经理绝对比教书要挣钱,没准还能傍上大款。”程子昭碎碎念着。
叶轻舟收拾了东西,将背包挎在肩上:“那你俩坐着吧,我这就会会她去。”
然而她一个步子还没迈开来,黎溯突然毫无预兆地大喊一声:“不许去!”
叶轻舟和程子昭都被他这一嗓子吼得愣在了原地。
“阿狸,你怎么了?”
黎溯见他俩齐齐呆呆地看着自己,心知自己这一下喊得甚是没有来由。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被面前四道目光逼视着,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了一句:“那个什么……我不太舒服。”
叶轻舟疑惑地走过去,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奇怪,不仅不烫,还冒着一层薄薄的冷汗。
“你哪里不舒服啊?”叶轻舟弯下腰来问他。
黎溯如坐针毡,在脑海中拼命思量着措辞,可 是紧急状态下大脑反而异常鲁钝,最后竟逼得他搬出了自己小时候不想上幼儿园时才用过的最笨拙的借口:“我肚子疼。”
叶轻舟听了他匪夷所思的解释,将附在他额头上的手拿下来,按住他的右下腹问:“是这里疼吗?”
黎溯忙不迭地点点头。
“难道是阑尾炎?”叶轻舟嘀咕了一句,随即被程子昭痛快地否定了:“不可能,阿狸他阑尾早就割了。”
程子昭,你他娘的给我等着。
叶轻舟见黎溯也没多难受的样子,直起腰来没所谓地说:“不舒服就进屋去躺一会吧,反正阿昭在这呢,我就先走一步了。”
黎溯见她转身就要离开,情急之下竟不管不顾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不能走!”
别说叶轻舟,连程子昭都看不下去了:“阿狸,你这是干嘛呢?”
黎溯刚才抓住叶轻舟的手腕,是身体先大脑一步做出的条件反射,而事情做下了,最后还是要大脑给想个理由来收场。
黎溯的大脑飞速运转后给出的理由把黎溯自己都吓到了:“你说过你不会不管我的!你得说话算数!”
第二十五章 初悸
叶轻舟记忆空白了一瞬,马上想起这是他们两人搭高铁从昕阳回奕城的路上时她亲口对他说的。她明明记得当时黎溯听了这话很是不屑,没想到眼前这下情景他竟会突然想起这一茬来。
叶轻舟被他无赖的样子气笑了,重重咬着字说了句“好,我管你”,话音刚落,她骤然发力,反手抓住黎溯的胳膊,不由分说将他整个人拎起,大步流星地冲进屋里关了门。
程子昭瞠目结舌地看着身高将近 185 的黎溯像个遭强盗觊觎的花姑娘一样被叶轻舟蛮横地扯进了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拦着,一双脚前前后后地踏了半天小碎步,最后还是决定,为防止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还是让好兄弟黎溯自生自灭吧。
叶轻舟连拽带推着黎溯进了程子昭的房间,反脚踹上门,纵身一甩将黎溯重重摔到了床上,在黎溯的后背撞上床板的一瞬间,叶轻舟也顺势扑了上去,两手分开支撑在黎溯耳侧,将她的身体擎起了一些高度,把黎溯牢牢地困在了她的身下。
黎溯仰面躺着,只觉得叶轻舟的面孔近在咫尺,让他局促不安。他感觉到自己的皮肤流过一阵陌生的酥麻,甚至无法分辨出叶轻舟和自己的身体到底有没有相贴。他有些气息紊乱地问:“你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