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四十章
连瑶一连奔下九十九级白玉长街, 直直朝着自己歇息的驿馆中跑去。
此时玉鼎城中的人,不是到了城主府的宴会中庆祝,就是在自己家中摆起了宴席, 庆祝一桩大事了结,城中恢复平静。
玉鼎宽阔的大街上空空荡荡, 寂寥的街灯挂在街角,街道旁便是宅院, 欢声笑语从中隐隐传来。
连瑶纤细的影子投在大街的青石砖上, 显得冷清又孤独。
她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眼瞳已然泛上了微微的血色,眼尾处有细小的黑色鳞片, 有一种妖异的美。
连瑶将自己的袖子往下拉了些,走进了驿馆, 来到她的房间中。
她反手关上门, 拴上门闩, 背着身轻轻喘气。
连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她颤抖着将怀里的黑色匕首掏了出来。
“铮——”的一声, 黑匕首脱鞘而出, 雪白锋利的刀锋在黑暗中发着光。
连瑶看到了刀身上映出自己的脸, 眼瞳绯红,是魔化的特征。
“云君故,云君故。”连瑶唤了两声, “你人呢?”
然而黑匕首沉默着,沉默着,根本没有给予她回应。
连瑶仿佛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着自己手中的黑匕首,等了许久之后,云君故的声音才从其中传来。
“你……”云君故的声音欲言又止, “你又进入虚弱状态了?”
连瑶无力地靠在门上,纤瘦的肋骨上下起伏,她感觉到有汗从自己的额头滴落。
“是的。”连瑶轻声说道。
“你没有想办法去通过杀戮获得力量?”云君故的声音幽幽,似乎有些失望。
“你不是说,只有为了杀戮而杀人,才能够获取力量吗?”连瑶反问道,“我若去杀该死之人,我是为了维持正义而杀人,无法获得力量。”
“你只需要小小地转变一下心态,”云君故叹了口气,“反正结果是一样,不是吗?”
“但出发点不同,我为杀戮、获取力量而伤人性命,与他们又有什么区别?”连瑶紧紧攥着黑匕首说道。
云君故的声音一顿,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怅然:“结果一样,不就行了,反正谁也无法看穿你内心所想。”
连瑶将黑匕首翻了一个面,她岔开了话题:“我将血滴在了《濯身诀》之上,我已看到其中内容。”
“《濯身诀》的前两页,说魔族的起源,究竟是什么意思?”连瑶盯着黑匕首的刀身上映出的血色眼眸问道,“你找到答案了吗?”
“如果我没有死,或许现在就找到答案了。”云君故马上回答道。
“你想要修炼《濯身诀》?”他马上明白了什么,马上问道。
连瑶点了点头:“是如此。”
“在《濯身诀》中,我其实写错了一件事。”云君故的声音缓缓,“在写下功法的时候,我没有亲身修炼,但后来因为某些事,我又将《濯身诀》拾起,从第一重淬炼魔骨修炼到了第三重浸泡经脉。”
“但还没来得及修炼完最后一步,便死了。”他低声说道。
“你不是没来得及修炼完,你是没有任何办法将那最后一步进行下去。”连瑶注意到了云君故语气中的不对劲,马上说道。
云君故轻叹一口气:“是这样。”
“地心赤炎、九刃天风去哪里寻找?”连瑶忽然开口问道,她早就已经打算要修炼《濯身诀》,但奈何实在是找不到这两样东西。
“地心赤炎么,从深入地脉几万里的地心暴烈火焰中提炼而来,是从先古时期流传下来的宝物,保存于络月城中。”云君故低低笑了一声,“这是千年之前,我与并肩作战的好兄弟一同拿到的。”
连瑶心想你别装了,谁不知道你的“好兄弟”就是沈长松。
“九刃天风,九重天际之上的猛烈罡风,天衢的先祖苍舒天衢以神脉化身苍鹰,直冲云霄九万里,自九天之上衔来,现在它被珍藏在天衢城中。”云君故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犹疑,“千年之前,我的爱人亲手将它交到我的手上。”
连瑶心想你别扯了,联想苍舒云鸿手上画卷,你家爱人一定是苍舒嬛没有错了。
不仅装人族骗你家好兄弟,还拐走好兄弟的未婚妻,云君故真有你的。
连瑶将手中的黑匕首泄愤似的一甩说道:“你当年有兄弟有老婆,什么先古时期的宝物全都拱手送到你手上,但我什么都没有。”
“你可以自己去取。”云君故笑着说,“络月与天衢于你而言并不算什么铜墙铁壁,就是不知道我当年用完之后,还有没有剩下的……”
“有没有什么替代品?”连瑶咬牙切齿,不太想跟他这个曾经的人生赢家交流了。
“没有,先古时代流传下来的东西,很多都是三位先祖以神脉化身上天入地取得的,这么多万年过去了,你见北荒界谁还觉醒过神脉?”云君故回答道,“以北荒界青云境之下修士之身,根本没有办法再将那些存在于传说中的宝物取得。”
连瑶一愣,手里拎着黑匕首,盯着自己映在刀身上的血色双眸,轻声说道:“好,我知道了。”
“你可以去络月与天衢找找看,应该还有剩下。”云君故的声音有些虚。
“你知道自己不行,就不要去试浪费材料了。”连瑶对这位铺张浪费的上一任深渊之主恨铁不成钢。
但她却对他怀着几分敬佩,毕竟若是以她这个现代人的灵魂,定然没有办法琢磨出《濯身诀》这个功法。
他是先行者,自己只是站在了他的肩膀上。
“总要试一试才甘心嘛,谁又甘心屈从于自己的命运呢?”云君故反问。
他的声音渐弱,似乎马上又要消失,每次连瑶进入虚弱状态的时候,他都会出现片刻,而后又因能量耗尽而沉睡。
连瑶估算着时间,推测自己应该也快要从虚弱状态脱离了。
她心中其实有着隐隐的不安,因为从玄晖派到江州城,她一共进入了两次虚弱状态,一次比一次持续的时间久。
这是深渊之主的身躯给予她这个人类灵魂的警告。
卿女萝言说自己饿了很久,连瑶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呢?
黑暗中,连瑶紧紧攥着双手,黑色鳞甲已经悄然从手腕攀上肘部。
她的长睫浓密,如扇子一般,投下隐秘的黑影,她眸中带着浓烈血色的红与眼尾的黑鳞色调糅合,隐隐透出些许嗜血又妖冶的气息。
连瑶抬起手来,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却触碰到了几瓣冷冰冰的鳞片。
她的意识有些恍惚,属于这个躯体的嗜血杀戮欲望,似乎就要将她支配。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节奏清晰,不疾不徐,没有丝毫急躁。
顾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的嗓音清澈,似流淌的月光:“瑶瑶,你怎么了?”
他如此问道,颀长的身影映在朦胧的窗布上。
连瑶坐在桌边,拿起桌上的青瓷壶,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冰冷茶水润喉,她的喉咙仿佛着了火一般的干燥。
但发出的声音依旧是沙哑的:“我没事。”
连瑶说了一句,她抬眸看着顾悬在窗外隐隐约约的身影,又补充了一句,催促他离开:“我……我就困了回来睡会儿,华峥还有沈长松还等着你回宴会去。”
顾悬修长手指停在门框上,少年抿着薄唇,注意到了连瑶的房中根本没有掌灯,一片黑暗。
隐隐的不安从他的心头涌起。
“瑶瑶,你先开门。”顾悬耐心说道,声音带着半分撒娇的意味。
连瑶轻叹一口气,她没有办法拒绝。
她勉强运用起自己剩余不多的法力,一道隐藏的法术笼罩她的全身,黑色的光芒沐浴过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处。
一个虚幻的“壳子”将她所有属于魔族的特征隐藏起来,就如同她隐藏那枚不见的尾指一般。
连瑶的脚步虚浮,如同行走在水上一般。
她将门闩打开,轻轻拉开了门,就这么直直看着门外的顾悬。
莹白的月色下,她伪装的黑眸如水清澈,白皙的面颊仿佛完美的艺术品,没有任何瑕疵。
但在顾悬那双能够看穿世间所有虚妄的眼看来,她所有的伪装都不复存在。
红的眸,白的脸,黑的鳞,一览无遗。
连瑶勉强让自己站直身子,歪着头看着顾悬,散乱的青丝从耳后落到肩头。
她看着顾悬轻轻地笑:“你看,我没有事。”
顾悬直视着她的目光,血色双眸里暴烈的杀戮欲望如翻涌的岩浆,已然要控制不住。
他不闪也不躲,就这么直直站在连瑶面前。
顾悬朝她伸出一只手来,洁白修长的手指抚摸过她眼尾那流淌着隐秘光泽的黑鳞。
他低下头,脸颊凑近她的眼眸,漂亮的鼻尖险些就要碰到她的额头。
“真好看。”他轻声说道,真挚的、发自内心的赞美。
连瑶的头是轻轻仰着的,她哪里不知道顾悬可以看穿她的伪装。
她的舌尖抵上唇边利齿。
“吱呀——”一声猝不及防的关门声,月光下的木质门框被大力关上。
连瑶踮着脚,两手攀在顾悬的脖颈,她修长的脖颈扬起。
“是你自己找上门的。”她在他耳边轻轻咬着牙说道。
连瑶的红色眼眸中,汹涌澎湃着无法压制的杀气,她拥着顾悬闪身进了房间,一脚将房门关上。
顾悬的背抵在墙上,看着拥抱着他的少女背上凸起的骨骼。
“嗯。”他的喉头微动,应了一声。
连瑶的指尖按着他脖颈上蓬勃跳动着的血脉,她看着在自己指尖之下顾悬的脖颈,仿佛掌握在她手心的生命。
只要略一用力,他的生命便会就此消失。
连瑶看着少年那漂亮的锁骨与优雅的颈窝。
她想杀他,却恋他。
素容的少女低头,唇瓣贴上他的脖颈,利齿撕开血脉。
她舔舐着那丝丝缕缕溢出的杀戮与鲜血,竟觉得他的生命与鲜血竟如此甘甜。
不愧是身怀神脉之人。
连瑶低着头,额头抵在他的下颌上,轻轻喘着气。
她想,如果一定要杀戮,那么顾悬也许是她……唯一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