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凡事最怕深思,聪明人最容易想多。
玉娘欢喜得揉搓着小七的脑袋,感觉她往日聒噪的嘴今天格外悦耳。
终于,自己终于找出了一条活路!
现代还有人报班学怎么做网红自媒体的呢,放在古代,自然更有人愿意,这年头权就是钱,钱可不一定能搭上权来。
别说百金,若是李妈妈真有能搭上贵人的法子,怕连千金都有人送来求学。
不过嘛,玉娘心里也清楚,自家李妈妈是没这本事的,要不然也不至于被郑婆子气到发病。
可凡事要是换个角度说,就不一样了。
大姐确实嫁给了张衙内,四姐确实赴的县丞宴,她们也的的确确是从李家院学出来的姑娘,这总没撒谎。
十街里可不只有她们这家,花娘多着呢,总有人愿意花钱来培训培训的,哪怕接触不到县丞老爷也不吃亏,反正玉娘开价便宜。
用不着什么百金百银的,一口价,五钱银子一个月,觉得值就再续,充一年再送一个月。
她这想法一出,就听得小七龇牙咧嘴,看她的眼神都复杂起来,“好呀,怪不得李妈让你管家呢,还真会计算。”
“你甭说这个,就问这消息一出,大家愿不愿意来吧。”玉娘做着调研。
“这个嘛,我娘肯定是不乐意的,她才舍不得花钱呢。但是我那些姐姐们说不定想试试,横竖一个月才五钱,哪怕学不到东西,蹭个名气也好。”
“如今四姐身价贵得很,请她唱曲恐怕未必能来,有个同教学出来的花娘唱唱,那些商人郎君们想来也愿意请。”小七认真想了想,竟然发现自己也心动了。
若不是知道这是玉娘现想的,她还真以为这是李妈妈深思熟虑的法子呢。戳在了花娘的心头处,谁不愿意能攀上高枝做个良家呢,再不就是多挣些银子好赎身的,除了憨吃好色的,其他花娘哪个不为自己将来打算。
现花一笔进学,这买卖值。
很好,玉娘满意的颔首,连素来抠门的宋家姑娘们都心动,想来其他院也是如此,她也不用贪多,每月收上五六个,这就是稳定的三两收入;若是十个,那就是五两;一百个,那就是——
玉娘压下了幻想,冷静冷静,哪来的一百个,顶天了能有十来个都算多了,况且这培训班贵精不贵多,收的就是少数,多了那就不值钱了。
这招人的事还得委托小七去做,也只有她那裤腰带般宽松的嘴说出来的话才有人信服,须知真佛也得有人请哩,自己巴巴凑上门的可不是什么好神仙。
果然,小七喇叭花的名字是真没取错,才一下午就有好几家院里的花娘打发了身边的丫头过来,羞羞怯怯的问玉娘李家院是否真的招人。
玉娘不着急,反而拿乔起来,犹豫道:“这……这只是玩笑话,是我先前和宋家七姑娘玩闹时提的一嘴,并不当真,李妈妈还不知道此事呢。”
她这么一否认,倒像是真的了,连最外头的迎春巷都遣人来询问,更有几个挂单在酒楼茶馆的散众,得知了此事也亲自捧着铜钱上门来求,看得金盏在旁边瞪大了眼,“五姐,你怎么白送的钱也不收哇。”
“你不懂,”玉娘摇摇头,就是不收别人才信呢,要的就是这欲拒还迎的姿态。
她瞧瞧纸上记载的名姓也够一页纸了,就让金盏关门落锁不再接客,自己拿着东西去了李妈妈房中。
玉娘将自己今天的设想和盘托出道:“实在是不敢瞒妈妈,咱们家四姐这一走就再没了进项。我和妹妹年轻,又没怎么学过曲儿,就是现赶着出门也得些日子,中间的空当至少也要几十两的银子凑,所以我才和隔壁宋家的小七开玩笑,说收她进学每月收个几钱银子,多少也能填补填补家里。”
“只是说话时不知被谁给听到,一时都传开不少人都信以为真上门询问,我想着,既然来都来了,这会子说没有反而惹人厌烦,妈妈您要不看看,挑几个十街上的,大家混过这一个月也就是了,这只是我的想头,妈妈您千万别怪罪。”
李妈妈原本还只是卧在床上,此刻一听激动地仰起了身子,拉着玉娘的手拍掌道:“好孩子,这是个极好的主意。为娘的如今才知道你的心,在这个时候你还想着法子,叫我这个当娘的怎么会怪你。”
她拍着手思索片刻道:“只是,你既然想着了这个好主意,怎么偏又误过去。依我看,倒是正经的办起来也好。”
李妈妈忽地冷笑了一声,“黑鸨子以为抢了一个就是她永久基业了不成,我既然能养出一个荣娘,就能再养出十个荣娘来!这会我们还就收定了,认认真真挑几个,把名声传扬出去,我就不信了,没有她这个郑屠户,咱们就吃不了带毛猪!”
玉娘看着来了精气神一口干完药汤的李妈妈,不由得佩服起她来。
那药隔着一米远都能闻到苦味来,李妈妈竟然能面不改色的灌下去,光凭这忍耐力就够她们学习得了。
李妈妈就是李家的顶天柱,见着她状态好了,连小丫头金盏都欢喜起来,出房门还和玉娘高兴道:“五姐,那许大夫还真的是神医咧,一贴药下去妈妈就好了。”
“是啊,真是神医。”玉娘感激得不行,站在正房门外就双手合十朝着西边拜了又拜,从门里望去,只见玉娘的背影里都透露着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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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李娘子的药方上,她明明不是体虚需补,也不需要扶正固本,怎么您反倒加上那些东西?”许济之憋了一路,回到家里就忍不住询问爷爷道。
他自幼受爷爷教导医理,两三岁开始背药歌,七八岁就会看药方,才刚旁观他爷爷写药方时就察觉到不对劲,不过是补气养神的方子,哪用得着肉桂燕窝,更别提那些人参灵芝了。
往日给十街上开药,不都是尽量挑拣价格更便宜的药材么,怎么今日反倒变了。
许大夫不慌不忙地捋了捋自己那花白的长须,看着还年轻的藏不住心思的孙子摇头道:“你小子会看什么药方?依我看,你还有的学呢。”
许大夫心里门清,知道自己年过六十才名声远扬的缘由,那可不单单只是会看病而已。
会治病的大夫多了去了,能有几个被称为名医。
“我不会看药方,却能看脸色,那李家五姑娘面色惨白眉头紧锁,显然是压力过大,看到您药方上的药材又添担忧,恐伤肾、忧伤肺,再这样下去,过不上几天她就该发重病了。”许济之皱眉道,医者仁心,哪怕这个五姑娘为人轻浮,他也不该见死不救。
“要是她真生了病,说不准对她还是件好事。”许大夫意味深长道,随手将药钱丢入瓦罐之中。
第10章 荣娘
“什么!”
听着丫头梅香的话,郑家院里噼里啪啦就是一阵瓷器响。
郑婆子整张脸拉得比驴还长,面庞气得紫青,没得撒气,顿时就将桌上茶具摔了个粉碎。
原先她听人说见着了李家仆妇跑去买药时还称心如意,觉着只怕真把个胖头鹊给气死了才好,哪想到没过多久,就耳闻得李家放出风来,说要招几个年轻貌美的花娘研学时新唱曲来。
隐隐约约间还提了一两句,说什么如今衙门老爷们就爱听这种曲子,之前的都老套了之类的话语。
郑婆子混迹行当多年,哪里看不出这传言的用意,这是借着官老爷的势抬自己家的门面呢。
好啊,还真被这几条小泥鳅给钻出一条路来了。
郑婆子不想旁人,眼前第一时间就浮现出当日上门时站出来的那个小丫头来,凭她牙尖嘴利的本事,总觉着这里或多或少有她掺和,啐了一口咒骂道:“小浪蹄子,可别落在我手里,不然我非要你个死。”
“哟,妈妈这是受了谁的气,气成这样?”荣娘换好了衣裳刚准备出门,就听见郑婆子在那赌咒发誓要人不得好死,不由好奇起来。
郑家院子坐落在县前大街上,确实比李家要富贵得多,这地方紧挨着酒楼铺子绸缎庄,热闹自不必多提,离县衙门也比其他地方近。
因此荣娘接了帖子出门,倒比原先在十街上更方便些,哪怕天黑了也不担心,这会正好是花朝节的席面,门口已经有轿马等候着了。
见到是荣娘,郑婆子马脸顿时换了笑模样,态度轻和得不像话,“哎呀,荣姐儿,你还不知道呢,你原先那个家里倒是藏着能人,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想着收姑娘开馆子了,还说那先生之前教过你呢。”
“哪来的什么先生,”荣娘嗤笑了一声,“老不死的恨不得全家银钱都供着她亲女儿,好养出一个千金大小姐来,哪里有闲钱还替我们去请先生。是她自己动手教的,不过就是月琴琵琶,曲子也是现成的,这样也敢收人?”
见着荣娘话语里对李家的愤恨,郑婆子脸上笑意越发浓厚,连黑眉毛都滑稽似的连在了一起,“啧啧啧,可不是,我都替你不平的慌,钱是你挣的,却是她亲女儿在花,换了谁谁能舒服。也不过就是养了你几年,吃喝早挣回来了,还欠她什么。”
“荣姐儿,我倒是想问问,你底下还有几个妹妹来着?”郑婆子像是随口问着话。
“还有两个,老五玉姐和我一样,也是买来的,一根老实不出头的木头桩子,倒是最底下那个,就是她亲生的女儿,叫什么福姐的。”荣娘冷淡道:“也不知有没有这个福气,取了这个名,小丫头子仔细将来折了福,病怏怏的一看就不是个长命相。”
郑婆子听她的话,又和梅香的话有些合不上,“恐怕你是看错人了,我听梅香说,现如今管家的就是李家五姑娘,昨儿还把几个伙计给骂走了,脾气火爆得像炭,可不是什么老实头。”
“是么?”荣娘诧异的挑了挑眉,又兴趣缺缺的抛在了脑后,“那她倒是变机灵了,这也搭不上咱们,妈妈,时候不早了,我该——”
话还没说完,就被郑宝珠给拦腰截断,也不知她是何时来的,穿着桃红红的袄子倚靠着门边嘲笑道:“得了吧,现在还装相,什么搭不上,等你那老子娘再教出几个姑娘来,咱们家只怕也要去喝西北风喽。”
“贼多嘴的小蹄子,有你什么事,还不赶紧陪着你姐姐出门去!”郑婆子对荣娘亲热,可对家里其他女儿却没好语气,登时就训斥道。
这是郑婆子养的姑娘,在郑家里排序可巧也是老四,只是她这个四娘可比李家的四娘差远了,相貌堪堪只算个清秀,内里更是一团草包。
为着荣娘过来抢了她的序号,这几日脸色就没好过,横不是竖不是的,也不知哪来的胆子,竟敢和郑婆子回嘴:“她是我什么姐姐,名姓都还不一样呢。”
“小畜生,你还敢说!”郑婆子当即就大怒起来,起身扬手准备赏她个耳刮子。
“妈妈可别,”荣娘冷眼看着穿着一身新的郑宝珠,嘴角扯起一抹笑道:“今天晚上是正经摆宴,黄老爷早就说了,只大家自己个的家里人过去聚聚,宝珠既然不认我这个姐姐,那她算谁家的,算客还是算奴?要我说也别委屈了她,还是我自己一个人去罢。”
说完没等郑婆子再拦话,荣娘轻飘飘甩下一句“时候也不早了,别让黄老爷等急了”就转身离开,步子却迈得并不快,磨磨蹭蹭走到大门口时听见屋里宝珠杀猪似的哭喊,荣娘这才心满意足的加快了步伐。
刚才郑老鸨隔着宝珠两三米远,哪里像是要真打人,不过糊弄她这个外人而已。现下去不了宴席,郑婆子才真动起手来,听那脆响,荣娘就知道这手劲轻不了。
哼,死丫头,还敢和我斗,我让你两三天吃不下一口饭去!
第11章 席面
这年头的花朝节虽然不放假,可也是正儿八经的节日,又有迎接花神娘娘的名头在,还能借此踏青游园赏花,因此很受闺阁女儿们的喜欢,都当是正经大节庆贺,以至于都快和七夕一样被专称为女儿节了。
十街里有相好的人家,或是去他家中参宴饮酒,或是自己家里摆宴邀友,从街头到巷尾都十分喧哗。
李家自然也摆了宴席,为着李妈妈病愈,六姑娘福娘成人这两桩喜事,李妈妈特意发了话,让玉娘别省钱,从桃花源酒楼订起一桌席面来。
虽然没到最上等那十两银子一桌的档次,可也比寻常家常烧菜看着有水准的多,四盘果碟四道凉菜四道热菜收尾一道甜汤,全是酒楼大师傅现做好了让伙计挑来的,离得近速度快,送到了上桌还冒着热乎气。
因为天气冷,宴席没设在院里,而是选中了正房中央,抬来八仙桌,李妈妈独坐主位,福娘和玉娘陪坐两边,鲁婶刘妈在她们下首。
许是李妈妈今个真的高兴,没再在意规矩,看着金盏也说了句好可怜见的,干干巴巴小菜秧子,让她也坐在了桌尾,李家六口人齐齐整整的都吃上了席面。
果碟凉菜其实没什么特别,不过是市面上的菜式,蜜饯甜糕,枣子花饼,切肉熏鸡,鹅掌鸭舌,倒是热菜看出了大师傅的水平,一道葱烧鲜鱼和一道莲花鸭,都是桃花源酒楼的特色招牌菜,玉娘同福娘也没吃过几回,更别提其他人了,这次难得一尝,众人都十分高兴。
只是酒席上桌,自然少不了开场话语,见李妈妈还在长谈阔论,似乎没半个时辰止不住口的模样,金盏不由得就眼巴巴望向了玉娘。
玉娘也挡不住金盏那渴求的眼光,况且她也饿。
自己上辈子就最恨那些个说什么开会只讲三个点,每个点又有三小点的人了,这会见李妈妈也有那样的趋势,忙上前为李妈妈把盏倒酒劝道:“妈妈这回可算是大好了,您就是我们家的顶梁柱跨海桥,缺了谁都不能少了您,我们这几天觉都睡不踏实,可喜妈妈痊愈,这是才烫好了的东阳米酒,我敬妈妈一杯。”
被玉娘这么一打岔,李妈妈顺手就接下酒杯,她老人家说了半天其实也口渴,被打断了话头也没生气,只推着玉娘入座道:“我的儿,你也吃去,咱们今天热热闹闹的庆祝庆祝。”
瞧李妈妈真个抬起了筷子,众人这才敢也跟着开吃起来。还真不愧为招牌,鱼肉鲜嫩鸭肉软烂,再配上甜口米酒,即使花了二两六钱银子也配得上,玉娘强忍着心痛加快了速度,能多吃点就不算亏。
许是这招好用,接下来不用玉娘,其他人也开始接二连三向李妈妈敬起酒来,先是打通关,再是划拳,几轮下来,就是最擅长猜拳的福娘也被狠灌了好几杯,粉面红腮的捂着酒杯只嚷头晕。
酒桌上气氛热涨,鲁婶刘妈喝得最多,听着外头丝竹声乐远远传来,酒精许是麻痹了鲁婶,往日精明的她这会半带遗憾道:“可惜荣娘不在,要是这会她能弹个月琴,管保把边上人都比下去,就是咱们喝酒,也更有滋味。”
话一脱口,就看桌上人吃惊的眼神,鲁婶自知失口,慌忙解释道:“不过咱们家五姐六姐自幼聪慧,想来也会弹几首,只怕比荣娘还要高明呢,也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耳福。”
“她们两就算了,”出人意料,李妈妈今日像是额外高兴,面色没恼,反而笑意连连的指着自己两个女儿,“当初教的时候就没正经让她们两也学,只怕连一套曲子都不会,还是等过上几日,我请了教学师傅来学了再弹给你听。”
见李妈妈没为提及荣娘的事生气,鲁婶子轻舒口气,连举酒来应和道,“那是,那我就等着过几天赏鉴了。”
玉娘却奇怪,当初四姐学月琴的时候,也没见李妈妈外处请人去,不是她亲自教学的么?这会子又能请谁?
清平县不过只是个小小县城,有名的乐器师傅几乎都在城中,能出头的还不就是街面上几个花娘,若是请了她们,又怎么好收人钱财。
玉娘揉了揉自己温热的脸庞,东阳酒度数不算低,后劲也大,饶是她往桌子底下都丢第三块湿帕子了也还是喝得有些醉,她强打起精神,端起酒杯又敬李妈妈道:“妈妈请再喝一杯酒吧。等过几日外头的人求学过来,只怕妈妈就不得闲了。对了,不知妈妈已经挑好了人选没有,我这里也好派金盏送帖子去。”
“你那张纸上的人名我都看了,”李妈妈摇着头,像是有些不满意,“都是些庸脂俗粉,往常我见着都笨的很,哪里配来咱们家学东西。”
这——
玉娘刚想提醒,若是不收人可哪来的钱呢?刚刚那顿饭又糟了不少银子,再没进项,家里面可真就没什么存粮了。
李妈妈也看见了玉娘犹豫的表情,拍着她的手安慰道:“放心吧。我知道你在愁什么,这样,宋老鼠家的小七素日不是与你关系好么,就收下个她,前头迎春巷里喜麻雀家也收一个,我还欠他们家个人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