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宋慧娟收回了饭盒,扶着腰往回走,没走多远,又听身后的陈庚望对她说,“回去早些睡。”
  宋慧娟回过身,朝他摆摆手,“知了知了,今儿早些回来。”
  见陈庚望竟破天荒的也回了她个手势,宋慧娟便有些失笑,他的话是那样说,但夜里还是要等上一等的,至于等不等得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日晚间,宋慧娟回去就烧了一大锅水,提着桶一点一点地来回折腾了大半个小时,总算是能赶在生产前好好洗个澡了。
  现下已是八月份了,想来这一回等到九月多,这孩子就该下地了。
  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的确会有些不大方便,即便是夜里漆黑宋慧娟也只能熄了灯悄悄摸摸的洗澡。
  在农村只有那还光着屁股不会走的小孩子才能在白天洗澡,年岁大了的人都是在夜里洗的,说不上是个什么道理,但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了。
  自从肚子大起来之后,洗个头对她而言已经是很累人的事了,多站一会儿就累得直不起腰来。
  但天儿实在是热,已经拖着几天没洗了,月子里又不能洗头,想想还是洗吧,她可不想再忍上了。
  水盆放在桌子上,宋慧娟稍稍低头也能洗上,至于洗澡也就更方便了,平日里总能擦擦,也不生灰,热水冲一冲再拿着毛巾擦干就差不多了。
  一切收拾妥当,宋慧娟套上衣裳,头上裹着毛巾倚着床头,歇上一歇喘口气再去倒水不迟。
  陈庚望再回来已经夜里十来点了,还以为那妇人早睡下了。
  屋里黑漆漆一片,不想脚下更是湿乎乎一片,泥土沾了水双脚往里一走黏一鞋底儿。
  越走越黏,陈庚望瞧着那床头的妇人,心下一惊,那梦中的画面一闪,来不及低头多看,立时奔了过去。
  “咋了?”
  第53章
  听见陈庚望的声音,宋慧娟顺势站起身,放下手里的毛巾,“回了?”
  陈庚望走到她身边,仔细打量了几眼,见她上下似是无事,便拉过一旁的凳子坐了下来,皱着眉问道:“怎么这时候洗?”
  “快到时候了,”宋慧娟低头看了眼肚子,手上倒了一缸子水递过去,又坐下擦起头发来。
  “嗯,”陈庚望饮了两口,点了煤油灯,坐在那儿瞧见她那肚子,转过头又看到床尾的水桶,“怎么不等我回来?”
  宋慧娟听得这话,一时没反应上来,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反应过来,便对上了他回看过来的眼睛,笑了笑,才道,“水也不多,也不是拎不动。”
  说着,放下手里的毛巾,走到那水桶边,“可要洗洗?锅里还有水哩,应该还没凉。”
  瞧见她的随意,陈庚望站起了身,大步走过去,探过头看了一眼那水桶,“等会再洗。”
  随即转身走到门槛边,使劲儿刮了刮鞋底上的泥,宋慧娟便倒了些水涮了涮那盆,一手端着盆往出走。
  陈庚望听得身后的脚步声,等那妇人走近一把夺过盆,大力朝外泼了出去,只一扭脸儿的工夫,她竟然又拐回去提起了水桶,只见那大着肚子的妇人晃晃悠悠的,竟将他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
  “放那儿,”陈庚望干脆大步上前一把接了过去。
  宋慧娟见得他那眉间的怒意,也由着他接过去,大晚上的洗了澡已经累的腰疼,何苦折腾,况且陈庚望不用她接话自己就能平白生了气,何苦再火上浇油。
  她扶着肚子坐下,取了头上的毛巾继续擦起头发,早些擦干也能早些睡觉。
  等陈庚望再进来,抬头瞧过去,那妇人就那么倚着床头看着他,极为温和地看着他,他走到床边,拉了拉她身上的被子,“先睡吧。”
  “哎,”宋慧娟把他的换洗衣裳放到床尾,才依言爬上了床。
  只见那妇人两腿蹬了裤子,又解了褂子一个侧身就躺下了。
  那动作他见得也不少了,前几个月还见她能半弯着腰脱裤子,这一个月来回回都是两脚摩擦着蹬了。
  陈庚望没再发愣,大步走到桌子边,吹灭了煤油灯,才脱了衣裳冲起澡来。
  待那哗哗的水声响了一会儿,洗的差不多了,他才披上衣裳拎着桶出了门。
  等他再进来时,摸着黑轻手轻脚上了床才发现那妇人还没睡下,他靠了过去,轻声说道,“快些睡。”
  半晌,见她没言语一声,手上仍旧抚摸着肚子,他的大手也覆了上去。
  这肚子已经大的吓人,高高耸着,尤其是这瘦弱的妇人再走动起来,看得
  人心惊,仿佛下一刻就撑不住要掉下来了。
  近些日子,他发现那肚子动的更厉害了,有时仔细看能分辨出手脚来,但他却越发不敢摸了,就怕那孩子动起来不停。
  他更没想到才出去几个钟头,屋里就折腾成这样了,再晚些回来还不知道她能折腾成什么样子。
  上辈子明守原是八月份生的,这些日子他心里便有些打鼓,但所幸这几个月她都没再去上工,这孩子再怎么也是得生在家里了。
  上辈子的那些事,不应该也不能再发生一次了。
  这般想着,陈庚望感受到那胎动渐渐停了下来,连那只小手也不动了,低头看过去,发现她已经枕着他的胳膊睡着了。
  趁着夜色看她的脸色,陈庚望的嘴角再一次高高的翘起了,现下这般已经很好了,等这房子盖好了日后还能更好些。
  这些日子她的变化他不是没有看在眼里,这样温顺的她越来越像上辈子了,温和地仿佛前些日子的闹剧从没发生过一般,她也和前些日子判若两人。
  可这样的日子他又总觉得缺点什么,一定是有什么地方被他忽略了。
  听着那道浅浅的呼吸声,心中的不耐又被安抚下来,陈庚望将头探了过去,轻轻落在她的脸颊上碰了碰,又很快移开。
  窗外的月亮渐渐隐退,凌白的颜色渐渐被初升的橙光取代,继而重新投射进屋子里,唤醒了该上工的人们。
  宋慧娟夜里醒的勤,白间起的就有些晚,这时陈庚望已经醒了,她还稳稳睡着。
  等他起了身时,她才堪堪醒过来,缓缓问他,“今儿开窑不?”
  陈庚望穿好衣裳才回过身,“开。”
  说罢,那脚已经踏出了门槛,想起什么又退回来,朝那正叠被子的妇人说,“今儿别过去,人多。”
  见她点了点头,陈庚望才重新抬起脚出了门。
  那窑烧了足足一周了,等这一批烧好应该就能打地基了,待地基打好之后,才能正式开始施工。
  说是施工,但只几间草泥房子,也是用不得施什么工的,只需将草和黏土混合在一起往上粘就行了,一次粘不了太高,不到一米,还得等这些都晒干了再继续往上粘。
  这样的工序,若是天儿好只需循环往复上三四次就能功成了。
  虽说工序简单,但每次晾晒最少也得一周左右,这样一来,没一个月是完不成的。
  等这房子盖好,最少也是九月份了,那时只怕这孩子就该落地了。
  这些外头的事由陈庚望寻人折腾着,家里的那些事也轮不上宋慧娟拍板做主,现下她只需每日做上些缝缝补补的活儿,或是绕着陈家走上一走,好为来日生产做准备,再没什么其余的要她操心了。
  过得几日,陈庚望那边开始找人忙着打地基,那宅子还是分到了村东头的那片空地上,同上辈子的一模一样。
  因着这时村里的人口还没那么多,大多都聚在了西边,沿着南河住了一片,但再过上十来年,这村里挨家挨户分了土地后,那热闹的地方便会渐渐移到村东头了。
  因此,这时村东头的人烟还是很少的,景象看着也有些荒凉,但那即将迁走的兴奋之情早已经将那些荒凉抵过了。
  陈庚望本家的兄弟们不少,时常都会来帮帮忙,再加上平日和陈庚望要好的那几个兄弟整日整日的过来帮忙,这活儿就干的很快了。
  不到九月,那房子就被陈庚望盖成了。
  这一晚,宋慧娟手里的肉票便拿了出来,她托陈如英跑到前街换了一斤肉回来,又打了一瓶白酒,拿出了攒了几日的鸡蛋,勉强算是做上了两个荤菜,对陈庚望的那些兄弟们也算是聊表谢意了。
  夏日的夜里,繁星当空,点了一盏煤油灯照在桌前,白酒的作用加上橘黄的灯芯,映得那些汉子们的脸红通通的。
  他们喝了几口酒,大声谈论着什么,说到兴奋处还笑了出来,陈庚望坐在其中,那脸上的神情虽比不上他们外放,但内里的高兴也是能看出来的。
  宋慧娟坐在厨房里头,透着那扇小窗隐隐约约看了个大概,手上擀面条的动作不停,铺开再叠上几折,一指宽的大小。
  等那锅里的水烧开后,将其挑开,趁热将面条放入锅中,待稍稍煮熟些,放上几把青菜叶子,一小把盐粒子。
  她拿出几个碗,都舀的满满的,才端了出去。
  坐在东侧的陈庚望听得脚步声,立时起身朝她走了过来,接过她手里的碗分给了两位稍长些的兄弟。
  这方桌上的几位陈家本家的兄弟见了宋慧娟,纷纷喊了句“大嫂”,对陈庚望主动起身接饭的行为倒是见怪不怪了。
  原本这种事他们也是曾见过的,只是那是从别人身上看见的,与他人身上看见倒不稀奇,但若是这人是陈庚望就有些稀奇了,头一回见陈庚望起身去接妇人的饭,把他们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但这一顿饭下来少说也有四五回了,他们现下自然习以为常了。
  宋慧娟对他们笑了笑,嘱咐道,“可要吃好了,这些日子都辛苦大家了。”
  一旁的陈庚强喝上了头,红着张脸冲她摆手,“不辛苦不辛苦,还是庚望出了大力,这么些东西他做起来有模有样的……”
  说起这个来,男人们又纷纷吵起来,那声音大得很,陈庚望见了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走。
  宋慧娟见了他的手势,便没听几句就转身离开了。
  这一顿饭吃到了九点多,等陈庚望一一将人送出门,脚下步子一拐就钻进了厨房,只见她站在灶前,俯身洗涮着地锅。
  “明儿再洗吧,”陈庚望看了一眼案桌上的碗,大步走上前。
  “没多少了,”宋慧娟头也没抬,手上的动作不停,过得一会儿弯下身便要去够水桶里的水瓢。
  陈庚望见状,先她一步弯下身拿住了那木瓢,往那锅里添了几瓢水,只这一会儿的工夫,身边的妇人已经离他而去,走到那案桌前端起了剩下的那几只碗。
  陈庚望没说什么,放下了水瓢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看着那妇人收拾妥当后,才起了身,淡淡地说了一句,“今儿早些睡。”
  “好,”宋慧娟抬头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搭上他伸过来的胳膊,跟上了他的步子。
  第54章
  现下那村东头的房子已经盖好了,宋慧娟想着许是没几天他们就要搬走了,但陈庚望不说个时间,她也不多问,想着总是没几天了,没必要时时问着。
  果然,这日早间宋慧娟堪堪醒来,就见陈庚望枕着两臂,已然是醒了有一会儿了。
  陈庚望起床前,收回了打量这个屋子的目光,淡淡地对她道,“白日里收拾收拾,晚上搬过去。”
  宋慧娟听罢,点了点头,等他踏出门槛后才回过头看了看这间草泥房子,泛黄的泥土和着干草,斑驳的墙壁上裂着几道深深浅浅的痕迹。
  一张木床靠着北墙,床尾扯了一根草绳子,床头边上放着一个木凳子,再往南边便是一张长桌,桌前放着两张椅子,几缕阳光透过那扇小窗落到地面上。
  这就是她曾经生活过十多年的屋子,现下瞧着竟有些恍惚,一桌一椅,都是极为熟悉的,她曾在这间屋子里先后生下了她的四个孩子,如今一个孩子还未生下,就要搬出去了。
  这样的日子是她从前盼望了许久的,如今也终于要来到了,或许有些不舍,但终究还是被对往后的日子带的那点子欣喜冲灭了。
  这分家的日子提前了那么多年,她不知到底是什么缘故带来的,但对此她是乐见的,一点点的变化或许都说明这辈子不是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或许她能稍稍改变些孩子们兄弟们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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