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节
“你大哥哩?”宋慧娟看见他跑过来,给她这脸上冒了汗的小儿轻轻扇了风。
“在后头哩!”陈明实歪在小圆木床上,四肢随意耷拉着。
陈明安挠了挠他的小肚子,“喝茶自己去倒,别使唤人。”
陈明实被挠了痒痒肉,忍不住笑,好一会儿才爬了起来,撅着小嘴儿,“爹让带茶哩!”
这是控诉他老子的行径,他不照样被人使唤!
“那你自己去倒,娘才坐下歇会儿,”陈明安伸出手还要抓他,倒把他吓得跳下了床,也顾不得倒茶了,满院子乱跑起来,身后的小黑也跟着凑热闹。
宋慧娟听着他们俩追起来,不用多管,刚要起身,她那大儿就进了门,把她拦下,“娘,我去倒。”
看着她大儿进了屋,宋慧娟便坐下看着那两个打闹的孩子,陈明安追不上这个小滑头,威胁了两句,气喘吁吁走到了她娘身边。
这时,陈明守刚把手里端着的茶缸子递了了他娘,宋慧娟接过,只浅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把手里的茶缸子递给眼巴巴望着她的这个闺女。
陈明守笑着打趣道,“看来肚子真不疼了。”
陈明安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才缓过劲儿来,一扭头就哼了一声!
这时,看着他大姐没了劲儿,陈明实才哒哒跑了过来,也要凑着茶缸子喝上一口。
陈明安也不说什么,只把手里的茶缸子递给他。
陈明实接过来一看,立刻就跳了脚,“一口都没给我留!”
几人都被他逗笑了,陈明守哄他,“走,大哥再给你倒。”
如此这般,陈明实才收了脾气,嘟嘟囔囔跟着他大哥进了屋,“不给大姐喝,咱们去自留地……”
宋慧娟听在耳朵里,还是嘱咐一句,“先倒了放着,凉凉再端过去,省得烫手。”
那暖瓶里的茶是刚从锅里起出来的,稍不小心就得烫个大包,去自留地的路弯弯曲曲的不好走,宋慧娟怕他们端不好。
“成,”陈明守转身进了堂屋,倒了两缸子水放在桌上,又带着陈明实进了灶屋,看了看灶里的火儿,两人拿了块馍馍,焦黄的馍边边给陈明实吃,被他啃得嘎巴嘎巴的。
陈明守去给陈庚望送茶,陈明实没去,吃完馍馍才跑了出去,也不跑远,就在路边的那片空地上和几个男娃玩儿,你撞我我撞你,生比气力,摔倒也不闹气,几个人反倒越挫越勇,情谊也越来越好。
陈明安走到门边看了眼,见他无事,陈明安就收回了头,转身进了院子,这时她娘已经不知何时进了堂屋,她也跟了上去,摸了摸茶缸子,递到她娘的手边,“差不多了,您再喝点儿。”
“知了,知了,”宋慧娟接过又喝了两口,没拒绝她,可月份一大,肚子里就存不住水,没一会儿便站起身进了茅房。
陈明安跑进灶屋,自己下手把锅里的馍馍拾出来,只用她娘在一旁看着就成,连晌午的饭她也能做了。
宋慧娟摸了摸这几日有些发硬的肚子,还是撑着劲儿一起跟进了灶屋。
吃过晌午饭,三个孩子也不愿进屋躺着,屋里还是闷热的厉害,躺在外头的小圆木床上,树荫遮去了刺眼的阳光,两条小腿随意耷拉着,哼唱着那些老调,好不惬意。
陈庚望吃了饭还能歇上几个小时,外头太阳毒得很,也没法子下地干活儿。
宋慧娟早进了屋,倚靠在小圆木床上缝着给陈明实回头上学用的小书包,肚子里这个的孩子倒不缺啥了,衣裳鞋袜都做了。过年时宋浦为回来得了信儿,一回去就让人给捎回来好些南边的小衣裳,还有好些时兴的料子。
月份大了,坐也坐不久,宋慧娟缝上背带就放进了针线篮子里,起身走动走动。
“睡会儿罢,”已经躺在床上的男人看她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开了口。
“扰着你了?”宋慧娟脚下一顿。
“没,”陈庚望还是坚持,拍了拍床。
宋慧娟这才抱着肚子缓缓走了过去,男人眼底的青色遮掩不住,地里的麦子还没收,分地的事儿还没下定论,不只是他们这一个家指着他,陈家沟几百口人也都指着他,哪能睡个好觉?
宋慧娟由着他扶住了自己,借着他的力躺到床上,她并不困,只是被身旁打着呼噜的男人搂住了腰,听着他的声音才渐渐生出了一丝困意。
最多一个钟头,宋慧娟就醒了来,身旁的男人早已睁开了眼,手上不住轻抚着她的肚子,时不时撞上里头那个蹬人的。
两人无话,躺了一会儿,宋慧娟起身去了堂屋看了眼时间,便进了灶屋,给她大儿收拾了馒头,还有几个鸡蛋也要他带着。
陈明守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袱,也就两身衣裳,身上一套,再带一套,其余的都是干粮,“鸡蛋您留家里,爹给的有粮票。”
陈明守不愿意要,何况不止是他这两个弟弟妹妹吃,他娘也得给自己补补。
“就这几个鸡蛋,家里不缺,”宋慧娟哪里愿意让他受苦,她情愿自己少吃一个。
陈明守到底还是没扭过他娘,和明安挥了挥手,背着满满当当的包袱离了家,留在原地的宋慧娟看他走得瞧不见人影儿才跟着明安进了院子,小圆木床上的那个还呼呼大睡,啥事也不知,无忧无虑。
到了三点
多,宋慧娟刚缝好书包,她那小儿就睡醒了,拉着她的手不放,迷迷糊糊就喊,“大哥!”
喊了两声没人应他,他的情绪就低落了下来,“大哥走了?”
宋慧娟摸摸他的脑袋,“才走。”
“又不叫我!”陈明实脑子清醒了不少,可还是赖在床上,也不老实,翻来覆去,忍不住了才跑进了茅房。
陈明安大笑,等人回来就跟他说,“下回我叫你。”
“真的?”陈明实不信她了,她骗自己好几回了。
“不信你问娘,刚刚我就叫你了,是你自己叫不醒,”陈明安两手一摊,躺到床上。
宋慧娟看见她小儿投过来的目光,朝他点了点头。
陈明实不知自己怎么这么贪睡,气呼呼的趴倒在他娘身边,俩人有的没的说起来没完。
宋慧娟缓缓起身,提着收好的针线篮子就往屋里走,可人还没走进里屋,她就觉出来了,低头一看,地面上已经湿了一片。
宋慧娟扶着墙,慢慢挪进了里屋,把针线篮子放在箱子上,才开口喊人,“明安!”
可屋外头的两个孩子说起话来一点儿也没分出心来,宋慧娟喊了几声陈明安才隐隐约约听见,可还不确定,“娘叫我了?”
话刚问出来,陈明安心里就一颤。
“娘,”两人来不及确定,光着脚就跑了进去。
这时,宋慧娟已经坐到了床沿上,两手紧紧抓着床沿,额上不停冒着汗,紧闭着双眼,陈明安一进来就吓了一跳,她不知道她娘喊了她多久,自己怎么就一点儿都没注意。
“明安,”宋慧娟听见两人的脚步声,睁开眼,看见她闺女惨白的脸色,面上挤出笑儿来,“吓着了?”
“娘没事,”宋慧娟还要伸手安抚她这两个孩子,陈明安已经逼迫着自己镇静下来,可颤抖的嗓音还是暴露的她内心的惊慌,拔腿就要跑出去,“我这就去喊爹。”
宋慧娟摇了摇头,把人拦下,“知道崔婆婆家吗?先帮娘去找崔婆婆。”
可陈明安还是犹豫,这个时候不去找她爹吗?她爹嘱咐过,娘有什么事立刻去喊他。
宋慧娟立刻打消了她的纠结,摸了摸她这小儿的脑袋,“明实帮娘去喊你爹成不?就说娘教他回来有事说。”
“嗯,”陈明实点了头,一点儿也不犹豫,立刻就跑了出去。
“别怕,崔婆婆家知道吗?”宋慧娟还要再问问她,以防她走错了路。
“知道,南河西头,”陈明安哪里不知道,崔婆婆家离老宅就隔了一条路,眼见陈明实已经跑了出去,她这个做姐姐的心里也没那么害怕了,还强装镇定安慰她娘,“娘,您等着我,我这就去请崔婆婆。”
宋慧娟等两个孩子跑了出去,才终于不再强撑,面上的痛苦显露出来,生产的疼痛使她再也无法平静的呼吸。
陈庚望下午去了北地的自留地,离家里隔离五六百米,陈明实虽然不知道刚才的情况是怎么回事,可他把话刚转述给他爹,他爹立刻就把他抱了起来,风一样的就往回跑。
第166章
他们爷俩一推开院门,陈明实就被陈庚望放下了,堪堪撂下一句“别进去”,人就快步进到里屋,掀开帘子,入目的是那妇人瘦弱的脊背坠着大大的肚子,无力承受一般趴在床边的长桌上,难捱的痛苦使她皱紧了眉头。
“请崔婆婆了没?”陈庚望走到她身边,扶住了她的肩膀。
“明安去了,”宋慧娟无力再强撑,由着他使自己倚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缓缓睁开眼,“明实哩?”
“在院子里,”陈庚望此时总要安抚着她,手掌从上到下抚着她的脊背,希望以此能减少她的痛苦。
“去烧点热水罢,”但靠在他怀里的妇人还有些理智,热水是少不了的,等崔婆婆来到再烧就怕晚了。
“成,”陈庚望帮她倾过了身子,重新趴在桌面上,钻进了灶屋,拎起桶就从水缸里舀,那瓢实在碍事,两桶水直接倒进了锅里,点了火儿就烧。
“明实,”陈庚望一声就把老老实实站在堂屋的小捣蛋鬼喊了来,“去看着火儿。”
活被交给了陈明实,有人看着就成。
陈庚望进了里屋,重新揽住了轻声痛吟的妇人,这时任他往日再有能耐可无可奈何。
宋慧娟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等这一波阵痛过去,才对身边的男人轻声说道,“扶我起来罢,得把衣裳先解了,床还得掀了。”
陈庚望虽然已有了三个孩子,可对妇人生产的事还是一知半解,他照妇人的说法把床铺一掀,从箱子里翻出她早已备好的破布单重新铺开,还未把妇人扶上床,就听到陈明安的声音传进来,“娘,崔婆婆来了。”
闻言,妇人就轻轻拍了他一下,“出去罢,崔婆婆来了就成。”
可等崔婆婆走进屋内,陈庚望还没把人松开,崔婆婆二话不说,先是朝他摆手,等他走出屋,崔婆婆才安排起来,“庚望,水烧开了还端进来,多烧几锅。”
就这么一件事,陈庚望也是知道的,立刻就打水烧水,陈明安带着陈明实一起跟着他们的爹挤在灶屋,堂屋此时也不许他们进去了。
里屋的动静他们看不到,只能是不是听到崔婆婆的声音,还有她娘的声音,那声音和往常很不一样,只有略大一些的陈明安重新回忆起了七年前的那一次,她的心里始终都是害怕的。
陈庚望时不时进去送水,可他也看不见她,只能透过床帐子影影绰绰的看见她的轮廓,她仰起了头,一只手露在外面,常年被袖子盖住的胳膊显得过白,蓝紫色的血管极其醒目。
她应该还在忍耐,仅仅三五步的距离,可那里面传出来的声音还是压抑的,大抵是痛不受不来才会喊出声,她心里还顾念着那两个小的。
陈庚望明白,他没忍住,掀开了床帐子,看到了此刻正拼了命的妇人,她满头的汗浸湿了散落一床的头发。
“庚望!”崔婆婆一见有人掀帘子,立刻就喊道,“进了风可是要命的,快出去!”
陈庚望没想到这回事,他徒手擦了她脸上的汗,跟她说,“疼了就喊,我把他们带出去,吓不着。”
崔婆婆没想到都有了三个孩子的陈庚望还能做出这样荒唐的事儿来,这不是外行人乱指导吗?
崔婆婆继续轰他,“庚望,出去打水,别进来添乱了。”
一句话把陈庚望堵死了,身旁的妇人一眼也没看他,他只得小心翼翼掀了床帐子重新出去。
太阳落了山,天刚见了黑,里屋就传出了婴孩啼哭的声音。
紧接着,崔婆婆就喊道,“庚望,进来瞧瞧。”
陈庚望推开门,还没看到里面的妇人,手上就被放了个软绵绵的人儿,还是热乎乎的,两只小手蜷在一起,嘴巴张了两下就合上了,眼角一点泪也没见,仿佛刚才的哭声不是从她嗓子眼儿里传出来的。
“庚望,瞧清楚了,这回是个闺女,”里面还在忙着的崔婆婆也有了空玩笑,“你这命好,两双儿女,齐全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