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他不敢再往深处思考,提着一口气对女人说:“不,嫂子,你在家等着,听我的,不要乱走。”说完风一样跑出去。
  用最快的速度来到村长家门口,林暮想起回忆中上了年纪的老人那沧桑的面孔,记者带着小时候的他来到村长家,村长坚持羊淮山没有参与拐卖,脸气到涨红,骂林暮跟他妈是两个白眼狼,骂记者是乱咬人的疯狗……举着扫帚把他们全都赶了出去。
  林暮缓了口气,敲下门,深深浅浅的脚步声响起,门从里面打开,佝偻的老人身高已不及林暮肩膀,他拄着拐棍,看到林暮,神情并不意外。
  “进来吧……咳……”说完走回炕檐,原本土炕合适的高度,现在老人想要坐上去有一定难度,林暮没忍住,跟过去伸手扶了一下。
  枯槁的嗓音像淤堵的下水管道,用力挤压才能发出微薄的声音,摩擦得林暮的耳朵发酸。
  老人两手扶着拐杖,说是拐杖,充其量只就是山上随便捡到的一节粗壮的树枝,他对林暮说:“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就问吧。”
  林暮没绕圈子:“李二柱跟小敏去哪了?山里的……”林暮犹豫了一下,说,“山里的实验基地是怎么回事?这么大的建筑拔地而起悄无声息,但您经常巡山,方圆几十里内,就没有您没去过地方,发生在您眼皮子底下的事,您不可能不知道!”
  老人浑浊的眼神有一瞬间落到林暮脸上,意味深长地停留几秒,被突然涌起的咳嗽打断,紧接着,老人像是要把肺咳出来那样,喘不过气,林暮连忙上前拍打对方后背帮人缓解。
  咳嗽减轻,老人地手抬起,猛地推开林暮,不愿与他靠近。
  “实验基地……咳……是陈教授,他们与我签的纸条,那年,他们团队找到我,说我们村有机会……发展致富……”
  那是很漫长的一段回忆,老人说几句话,就要咳嗽一阵,讲到高潮处,激动地像拥有了用不完的力气,拐杖敲打地面飞扬起片片尘土。
  陈南平的团队曾找到村长,说要进行一项秘密项目,他们带着审批文件,来与这个大半辈子生活在山里的老人商量征用土地。
  羊淮山地形隐蔽,未经开发,是天然躲避他人耳目的好地方,他们曾许诺,会在试验完成后给村里通电,修路,办学校,带来外面的许多好东西,让他们过上更轻松的生活。
  带着这样的美好期许,村长签了字,他认字也不得多,没有远大的抱负,也没有很强的使命感,他只是对那群人嘴里讲的新生活充满渴望,这种渴望打败了心中一切的疑虑与犹豫。
  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不许村里人与外界来往,村长忠诚恪守了一辈子。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也成为那个打破规矩的人中的一份子。
  女儿跑出去,带着不知是哪个野男人的孩子,大着肚子回来,生下后竟还要夸下海口,说想带出去养活,不让女儿留在这个吃人的鬼地方,这让身为村长的老人气疯了头,一时冲动,做了这辈子最亏心的事。
  他在年事已高的时候反复想过,有没有可能山里通了路,回家的路变得更容易一点,女儿就还会愿意回来,哪怕只是看他一眼。
  可他等到现在,等到腿脚不再利索,再也爬不动年轻时爬过的那些山,依然没等到那条路建成。
  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实验基地建成第六年,团队集体退出羊淮山,与来时一样无声无息,老人尝试过与他们联系,得到的结果只有“羊淮山暴露,实验失败”这样一句短短的话。
  没有成功的前提条件,那些许诺都做不得数了,他最后的遗愿,只能在未来很近的某一天,跟着他一同埋进土里。
  或许连埋进土里的机会都没有……
  老伴死了,没有孩子,结局也许只是在某个寻常的日子,长眠于这间昏暗的小屋里,等待身体腐烂。
  他终其一生的坚守,不过是孤寡的一场空。
  “只要告诉他们实验室在哪,就有路。”老人这样激动地说着,“不用什么狗屁成功!只要见到基地,村里就有路!”
  林暮张了张嘴,沉默半刻,问:“您女儿是不是叫……赵霞,左边下巴上,有一块,月牙形胎记?”
  老人听见前半段自己女儿名字时没有什么反应,村里问问就能知道的信息,没什么奇怪,可在林暮说出后面那句话时,怔愣一瞬,黄豆大的眼睛张到最大,染上一丝希望的光。
  “你怎么知道!?”老人颤抖着朝他伸出手,“小霞因为嫌弃胎记不好看,从小不出门,害怕见人,村里没人知道……她走的时候你还小……你怎么会知道!你见过她吗!?”
  老人探出大半身子,失重向前倾倒,林暮上前一步拦住踉跄着将要趴到地上的人,在老人期许的目光下,艰难地说:“她是我高中老师……”
  浑黄的眼睛涌上泪水,老人拉着林暮问他:“老师,是老师……小霞她过得好吗?!她过的好吗?!”
  “很好。”老人的眼神像是要将他射穿,“她是县里最优秀的老师,她教过的几乎所有学生,都很喜欢她。”
  “她……结婚了吗,生孩子了吗?”老人喃喃着,“生了别人的孩子,就嫁不出去了,没人会要了……”
  “不。”林暮铿锵有声地反驳,“老师没有结婚,但不是因为没人要,只是因为不想,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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