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乐县殡仪馆是年中竣工的新建楼宇,位于乐县西北角区域,因为是新建缘故,里面的法医学解剖室甚至比某些市级的殡仪馆还气派。
  解剖室在殡仪馆院落后部,是栋独立二层小楼,刷着白漆,外观干净质朴。离着老远,右墙脊的白色底灯上黑色字迹清晰醒目,写的是“乐县派出所法医学解剖室”。
  叶南笙提着勘查箱,吹声口哨,“乔师兄,这个设备条件,明显越级了哈。”
  乔师兄嘿嘿一乐,紧跟着进了大门。
  一行人沿着楼梯上了二楼,再几步就走到了陈列尸体的停尸房。具有上压风、下抽风全新风系统的停尸房让房间的气味比想象中好些,不过也仅仅是好些,因为就算条件设施再好,似乎也难以抵挡不锈钢解剖床上那具形态可怖的尸体所散发出来的恶臭味道。
  叶南笙伸手调整下进门前戴的防毒面具,确认它是戴在最恰当的位置上后,第一个走向解剖床。
  自从毕业后,这是叶南笙第四次遇到巨人观,前三次都在夏天,且地点清一色都是偏远。其中有两次她和同事都直接蹲在地上,边与潮涌般往头上撞的苍蝇为伍,边闻着让人眩晕的恶臭边做尸检的。
  现在这个条件,不知好多少。
  由于尸体条件差,从体表检查开始到现在,叶南笙已经用了近三个小时。
  “死者右手臂、左手小臂,前胸等处共发现11处机械性原因造成的骨折,解剖皮下,未发现生活反应。另外死者头部有处凹陷性骨折,头皮层下方有大面积出血,还有就是,这名死者和前两个一样,血都没了。伤口是死者左侧脖颈上的四个孔状伤口。”
  “等等,怎么有的地方有出血、有的地方就没有?”问话的是乐县派出所派来配合做调查的一个小民警,姓刘,二十出头,毛头小伙子一个,可也是这个小伙子在恶臭的房间里一直举着摄像机录像,自始至终没叫一声臭。
  乔法医为小民警的无知皱下眉,“有伤,皮下却没出血这种的生活反应,说明是死后受的伤。谁和死者这么大仇怨?”
  “902,没记错,这是那六种里的第五种——‘地狱鞭尸’吧?”叶南笙抱着肩盯着那具尸体,“凶手为什么直接跳开前两种死法,直接来到第五种呢?”
  “或者,前两种已经被他实施了。”龚克在她背后说,冰冷的声音在这充满死亡气息的房间里,多了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这具dna的检测结果还没出来,一通电话就打到了龚克手机上。距离乐县仅十公里外一处村落发现两具尸体。打电话的正是本该被省厅下派做命案督导的戴明峰。
  电话里戴明峰的声音很急促,“龚老师,和聂唯一起去密室的另外一对男女朋友也死了。”
  似乎是早预料中的事,龚克反应倒很冷静,“我打电话给王烨,我希望你们那边也能派些人去保护王烨的女朋友。戴明峰,这三条人命本不该出。”
  龚克语气不重,却让电话那头的戴明峰呼吸一阵沉重,是啊,如果他们中任一一个人坚持下,或者哪怕派些警力出面保护下那些学生,也许现在的惨剧就可以避免了。
  对后续事情做了简单干脆的交代后,牧马人载着龚克、叶南笙以及乐县的乔法医一同赶往东岭村。
  按照区域划分,东岭村属于乐县的管辖范围。说起来,东岭村虽然是个村,在临水却极有名,譬如东岭蜜枣以及富足水平超过市区水平的东岭村民,这些在临水都很有名。
  途中的路倒是好走,四米不到宽度的马路平坦却孤单的延伸向远处的黑暗。忙了整天,这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天上没有星星,目光所及处,除了车头前两道黄色光柱和偶尔被光柱扫过,拉出鬼魅长影的路边石子外,这是次安静且带着凉意的旅行。
  乔法医坐在后排,打个哈欠,冷不防前排伸来叶南笙的手,“喝罐咖啡提提神,这个时间,一会儿的尸检难度小不了。”
  乔意点点头,看着叶南笙又从包里拿了盒装牛奶。她插了管子,然后把牛奶递到龚克嘴边。
  “喝。”她说。
  “在开车。”龚克简洁明了的表示拒绝。
  叶南笙牙齿咬着唇,嘴一勾,“龚妈妈电话里可说了,你不按时吃饭胃会疼,自己不喝想我喂你?”
  龚克老实的叼了管子,牛奶的白色透过管子被吸进他喉咙。等他喝完了,叶南笙才笑嘻嘻的收了盒子,拿起自己那瓶咖啡喝。
  这一幕让乔意心里感慨万千,他当时真有想法发个短信给那人,问问他后不后悔。
  好在这种感慨的气氛很快就结束了,龚克车技不错,十公里路眨眼到了。
  车子还没进村,远远就能看到被警灯映成红蓝色的那片天空,密集的无声光闪让叶南笙一下子想到了美国发生911恐怖袭击时的情形,与那相比,他们现在奔赴的也是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现场比他们想的要混乱些,出事那户门外虽然拉着警戒线,门口也有民警把守,可仍拦不住好奇来围观的村民不停朝大门拥堵,耳边不时是对讲机发出的吱吱嘎嘎声音。
  见到拎着勘查箱下车的叶南笙和乔意,人们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他们。窃窃私语声渐大。
  “看来王家是真出人命了,法医都来了。”
  “听说是王家在市里读书的二丫头还有她男朋友。”
  随着得到消息出门来接他们的戴明峰出现,叶南笙跟着龚克进门,那些人声也随之被隔绝在院落之外。但院落里并不比外面平静多少,除了院子里本来有的两个灯泡外,有警务人员特地调来几个高探灯,强烈的光把原本平静的小院照的犹如白昼。
  是处不小的院落,200平米不到的样子,红砖白瓦,收拾的很干净。院子一共三间房,左右两间卧室,中间是堂屋和厨房,院子一角是口水井。此时,井边铺了两块席子,上面平躺着两具苍白的尸体。
  由于长时间泡过水的原因,尸表是皱皱涨涨的,几名法医模样的人看起来是才就地解剖完,正在给死者做缝合。
  看到叶南笙的表情,戴明峰出声解释,“我们下来督导,刚好碰上,同行的有省厅的法医,就没等你,叶医生你别见怪。”
  叶南笙没理他,扭脸去看尸体,戴明峰尴尬的不行。
  龚克说,“先说说情况吧。”
  “是。”戴明峰应。
  根据报案村民反映,死者王君燕和她的男友是大约两周前回村里的,王家早搬到城里去,村里这处宅子像栋小别墅似的,每年回来住不了几次。对王君燕和她男友的突然归来,邻里并没太在意。
  直到今天傍晚,邻居家的小孩带着狗出门玩,经过王家时,狗吠得特别厉害,小孩叫来家长,进而发现王家卧室地上早被血染的通红。
  踩着几块勘查踏板,龚克进到那间带血的卧室,从血迹的干涸程度看,他们死亡的天数该是在五天之上了。龚克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死亡时间还需要和法医再碰头。
  他审视着现场,三十平米的房间里有张双人床,床上是掀开一半的棉被,棉被沾了血,看起来,这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死者在熟睡状态时被杀害。
  现场有两个痕检员拿着小毛刷四处扫着,他们试图找到一两枚对破案有帮助的可疑指纹,另外还有一名勘查员在地上地毯搜索着可疑东西。可惜看起来,似乎一无所获。
  龚克转身出去和法医们碰头,省厅派来的是个胡姓的法医,四十多岁,个子不高,样子长得很憨厚。他照看着运尸车把尸体送往最近的殡仪馆后,回来见戴明峰。
  摇摇头,他先说了句,“太惨了。”
  一男一女都是失血而死,伤口来自左颈部的四孔伤口,直切大动脉,另外二人左脑均受到过重物打击,存在颅骨凹陷性骨折。至于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六到七天之前。
  胡法医没说完,消失许久的叶南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她看了戴明峰和那名省厅的法医一眼,“是六天前的午夜2:15分左右。”
  叶南笙的话让大家诧异,除了龚克,他看着叶南笙掏出手机,调出其中一张照片,“这是男死者手上的腕表,表盘有碎裂,应该是和凶手撕扯时候打碎的表。”
  照片拍的很清晰,数字刚好停在2:15位置上,而日期窗提示的12,刚好是六天前。
  胡姓法医一拍脑门,倒没因为叶南笙的拆台懊恼,他态度倒是出奇的好,“小姑娘,我比你大那么多,估计做法医的年头也比你早不少,这点竟然没发现,惭愧惭愧……”
  龚克用他特有的喉咙咯咯声发着轻笑,“还有什么发现,别卖关子。”
  “什么?还有发现!”胡法医擦擦额头的汗,这下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叶南笙笑眯眯的又从背后取了一个证物袋,“在门边发现的,上面粘了血,而且不属于两名死者里的任一,我想不出意外地话,该是凶手身上的。”
  透明塑封袋里,装的是枚金色纽扣,款式很特别。
  就在叶南笙提出这个重大发现时,另外两个方面的消息也同时传来,虽然dna的结果比对还没出来,不过根据陆北航父亲提供的陆北航身体某处的特殊特质,那具巨人观基本可以肯定就是万微微的男友陆北航。
  而另一方面,王烨打来电话,他和小洁失去了联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私语过生日,更新应该还会有,不过白天可能要出门去玩玩,大家晚上看文撒,没想错的话,明天案子的凶手就粗线了。亲亲一直支持我的大家,私语又特么的老了一岁,希望皱纹通通化成灵感,写好看的文给大家
  第二十八章 明天,你好
  小洁失踪第二天下午,王烨第二十次来到龚克所在房间门前,对着那面紧紧关闭的门板欲言又止。
  叶南笙拿着泡好的泡面从转角楼梯上来,差点撞上正往回折返的王烨。
  “干嘛呢?才泡好的!”叶南笙原地转个圈,护住手里的纸碗才让它幸免于难。可当她看清对方是王烨时,叶南笙明白了原因,她捧着碗,绕开王烨,“902不是说了小洁很可能没死吗?你怎么又来了?”
  “叶医生,老师还没想出谁是凶手吗?”王烨表情急切,这也可以理解。叶南笙走到门前,开门时回头朝王烨说了一句,“你当是个干这行的都是名侦探柯南呢,不需要调查研究分析的!”
  更何况他们这位“柯南”还是个一旦陷入案情就不会吃饭的主儿。
  推开门,房内是晦暗的漆黑,不适应光线的叶南笙站在门口眨了半天的眼才看清龚克的位置,他在房间里侧,正沿着墙根在一个很狭短的区域里走来走去。
  有时他走两步就折返,甚至还有时第二步才迈到中途他却直接转了身。他手时而倒背在身后,时而放在颌下反复蹭那么两下,微微变形前弓的脊柱让他这样的动作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叶南笙身子压着弹簧门,把端碗的手先让进屋里。
  “是香菇笋尖牛肉味儿的,不知道这个怎么样。”叶南笙嘀咕着朝龚克走去,弹簧门缓缓在身后一点点闭拢,先是很长的吱呀一声,再吭一声闷响后,房间便陷入一片黑暗。但房间并不安静,有龚克的皮鞋底摩擦地面的擦擦声以及叶南笙吹着泡面热气的呼呼声。
  “这次怎么样,有灵感了吗?”
  “有,但是还没抓到。”龚克又是两步之后折回,“试试味道。”
  叶南笙翻个白眼,她一直耳闻过但凡在犯罪心理学上有些建树的人,破案时候都有些怪癖,可谁能告诉她,案情陷入僵局想不出眉目靠不同泡面的香气和滋味来刺激灵感,这算得上哪一出呢?
  一口下去,叶南笙打个饱嗝,这已经是今天第三碗了,很显然,当肚子盛满拉面的情况下,至于调味包里装的究竟是混搭风的香菇笋尖牛肉,还是乡村气的葱爆蘑菇亦或者是第一碗走贫民路线的红烧牛肉,味觉这东西,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了。
  叶南笙吐下舌头,“902,你要是再想不出来,我可真帮不了你了。”
  “等等。”龚克突然停住了脚,“聂唯死前在干什么?”
  “看书啊,怎么了?”叶南笙抹抹嘴。
  龚克几步走到书架旁,拿下上面一本书,那是本和聂唯死前留在桌上一模一样的《医药病理学》,中国医科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七次修订的版本。
  然后他打开灯。
  “134、135,134、135……”随着他无论次的嘀咕声,书页在他手中哗啦作响,动作很快戛然而止。龚克细白的手指轻抚着页面,眼睛快速浏览上面的内容,没一会儿,他啪一下合上书,“聂唯的死因找到了。而且,没猜错,凶手有两个。”
  临水医大的第三报告厅位于其校区东边的多媒体教学楼二楼,多达三十几级的扁平台阶把整个报告厅呈下探梯形一直延伸出几十米的长度,是临水医大扩建后容纳人数最多的综合报告厅之一。
  戴明峰坐在头数第一排,身后或稀疏或紧密的坐着临水医大几百名教员。
  他右脚不停坐着颠脚动作,手不时抬起来看眼上面时间,看完表还会配合做个回头瞧的动作。不管哪个动作,此刻的他,都是坐立不安的。
  “我表是不是坏了?”戴明峰再次完成回头动作后,问坐他旁边的夏图。此刻的夏图比起戴明峰来说倒是淡定许多,她连表都没看,随口报着时,“北京时间下午两点十五分过五秒,老大,你的表很准,前几天我才比对格林威治给你校对过时间。”
  “都这个点儿了,龚老师怎么还不到!”戴明峰说完,放下右腿,换左腿搭右腿,之后继续颠。夏图黑亮的眼睛沿着细长眼角做次回归中心运动,然后小声的模仿着某人声音,“办案最需要的是耐心和细心,你们这群新人遇到点困难就急的两眼通红,屁用!”
  和被模仿的原声比起来,夏图声音短促也柔和些,尤其是那个“屁”字像故意似的加了停顿的促音,再配合女警官没事人似的表情,简直让戴明峰想发火也没法发。
  谁让这话就是他当初拿来教新晋警员的,谁让他被过去扔出去的一块老石头兜了一圈,砸上了自己的脚。
  这次会议是戴明峰按照龚克的要求,同临水医大校方协商过后举行的。临时会议,甚至连块像样的横幅都没拉。
  报告厅上方挂着的还是上次会议留下的,是个写着“深刻落实党中央关于xx次会议精神,加强临水医科大学党员学习教育”的红底黄字的横幅。
  横幅下方站着临水医大副校长,一个年级在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从他不算正式的衣着看得出,他也是这次临时会议手忙脚乱后遗症的受害人之一。不过即便仓促,他举止依旧淡定坦然,举手投足间竟巧妙的和教职工布置了新一年的工作计划和目标。
  “这个校长,不错。”淡淡的肯定来自戴明峰身后,他脖颈一凉,回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从报告厅侧手边走到他身后的龚克。他弯着腰,递了张名单给戴明峰。“会议可以结束了,你可以联系校方,让这几个人到隔壁的小会议室集中一下,我想问他们几个问题。”
  戴明峰看着那张纸,上面并不是人名,而是类似小时候玩的方格猜谜游戏类的11行7列,7行15列这类。
  戴明峰回头看看身后黑压压的人群,“龚老师,你的意思不会是凶手是这些大学老师中的一个吧……”
  “不出意外的话。”
  龚克坐在小会议室一角,环视屋里的人。
  除了穿着便衣的警方工作人员外,临水校方一共来了五人,开会时讲话的副校长,一个负责外联接待的主任,以及余下从名单上面被邀来的三名医大教师。
  夏图注意到这三人似乎并不符合龚克关于凶手的描述,虽然就对临水医大的熟悉度上来看,三人都是本校教员,可单从身高上讲,三人里除了一位名叫徐岩的教员身高目测在178左右外,其余两人海拔都徘徊在172左右。
  狐疑让夏图不自觉又看了眼龚克的方向。龚克在闭目养神,叶南笙直接在玩手指。
  这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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