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庙宗

  “你也闻到了?”陆玉一路走过来也有所感,愈往后院的方向,味道愈浓。
  很难闻的味道,像是发酵了沤了很久的味道。
  陆玉谨慎起来。
  这种味道虽说和尸臭很像。但又有一点点不同,陆玉说不上来。
  郦其商办事一向很令人放心。后院如果埋尸,他遣人来收拾庭院的时候会察觉不到吗。
  冷绾握紧腰侧的剑,“家主,我先去后院查探下。”
  陆玉凝眉,“我和你一起。”
  去往后院隔一个月洞门,越是走近,隐隐听见里头有奇怪声音,像是喉咙里发出的难以辨明何意的吼叫。
  陆玉冷绾渐渐靠近。
  猝不及防,月洞门倏然窜出一个黑影,冷绾挡在陆玉身前,“家主小心,有刺客!”
  那刺客细看是个花色小影,“咯咯”叫着,红冠昂扬,尖嘴锐利,跋扈而嚣张。
  “咯咯……”那大公鸡很是凶残,窜出来找准了人便跳起来啄上去,只冲陆玉。
  陆玉吓了一大跳,慌乱躲避公鸡的攻击,花公鸡不依不饶追着陆玉,冷绾拔剑欲斩,“好凶的花公鸡!”
  “不可。”陆玉一边躲一边拦下,“搞不好是谁家鸡跑这里来了,是民众财产,不可擅自毁坏。”
  她看准公鸡跳起的瞬间,一脚将公鸡踹回了后院。
  两人追过去一看。
  后院简直是牲养场。
  有猪栏,篱笆,围笼,都是圈养牲口的。粪便堆在一起,其上绕着小虫苍蝇。除了牲口的痕迹,还有一大片菜园子,郁郁葱葱的搭着架子结了果。
  原来那怪异味道是动物粪便。
  陆玉屏了屏气,这里头的牲口看起来都转移走了,这大公鸡是漏网之鸡,遗漏在这里。
  后院小门吱了一声,人头探进来,骂骂咧咧的抱起公鸡,“你这老东西跑哪去了……”
  “呃,殿,殿下……”
  “殿下,您别生气,我马上把鸡带走,这里也给您打扫干净……”那青年有些慌乱无措,走也不是,解释也不是。
  “没事。”陆玉问,“你们平时都在这里养鸡养鸭吗。”
  青年不好意思,“嗯,县令说,王府空着也是空着,后院敞亮,可以种些菜什么的,后来大家把鸡鸭也赶过来养了,渐渐的就……”
  陆玉呼出一口气,“行我知道了。”
  青年忙着解释,“殿下,您别怪县令,县令是好人……”
  陆玉摆摆手,“没事,我明白。晚上记得来吃饭。”
  没多会,陆玉和冷绾正在收拾房间放东西,郦其商带着人拿着铲子过来了。
  “殿下,抱歉殿下,后院我这就打扫干净。”
  “好,辛苦各位了。”
  郦其商也拿着铲子往后院走,陆玉叫住他,“孟怀,你先别忙活了,跟我来一下。”
  两人去谒舍,郦其商汇报民工招募情况、宗庙选址、铸铜像立香火等诸事。
  一切有序。
  陆玉听完后,将竹册收起来。
  郦其商道,“殿下看起来有心事。”
  暮色四合,溶溶月明。庭院中已经有人点上灯。
  “我猜,殿下是忧于陛下削藩之事。”
  陆玉眨动眼睫,轻笑。
  “你也知晓此事了。”
  郦其商点点头。
  “你怎么看呢。”
  “是未来的一种必然。但在眼下,操之过急。”郦其商道,“在下亦听闻令不出长安,诸王并未如诏交付,若是这次不配合,将来要收权,难度只会更大。”
  “削藩令颁布还未有半月,朝中无声才是问题。”陆玉盯着幽微的烛火深思。
  “殿下当下任务是督建宗庙,多思亦是无益。”他宽慰陆玉。
  郦其商拨了拨烛心,微光通明。
  “殿下,不忧远虑。”
  陆玉呼出一口气,收回心神。“说说宗庙的事吧。”
  郦其商展开竹卷,“民工还在招募中,已经招到的明日就可以上工,城南有一处空地,请了人来堪舆看风水,最后定了城南的空地。”
  “水泥木材已经到了一部分,后续还会持续运输过来,我打算边用边买,保持开支在正常用度里,免浪费。”
  “铸铜已经在进行中,昨日去看了下,铜像还在打磨中,这个不会太耽误时间,只要庙宇搭起来,铜像就可以入庙。”
  郦其商一边说一边对应账本和册目,陆玉看得认真,不时问一些小问题,郦其商一一解答。
  有幽幽饭菜香飘入谒舍。
  “好香啊,庖厨那边陈叔他们想来已经开始上席了。殿下,有什么事先吃完饭再说吧。”
  府内庭院灯火通明。
  流水席从王府内摆到王府外的一条街上。民众们进进出出,帮着端菜拿酒。
  这场简宴陆玉特地叮嘱郦其商用她的俸禄支出采买,冷绾白日里用布垫兜住的食材也一并下锅,散于乡邻品尝。众人其乐融融,相谈甚欢,直到暮鼓钟声响,大家才吃饱喝足纷纷散去。
  陆玉泡了个热水澡,卸去一身疲惫,昏昏睡去。
  晨钟幽鸣,东方既白。
  一大早郦其商就在谒舍等候,陆玉洗漱穿着完毕,跟着郦其商前往选址处监工。
  ————
  淮安郡,淮安王府。
  周苍急匆匆迈入书房,江展正捧着一卷书随意阅读。
  “殿下,有密报。”周苍呈上细竹简,江展拆开。
  看到竹简上的内容,江展瞳孔微微收缩。
  汝阳王,羊疴王,桂阳王,叁王府中近几日骤增武器兵甲,府兵数量也激增,各自封地所在军队似有异动。
  这对长安来说,是一个非常不利的征兆。
  江展沉声问,“谁为首?”
  周苍摇头。
  江景所遭遇还历历在目,那时那个神秘人仍在背后,以江景的性命暂时按下了野心。
  如今四周似是要兵起,坑害江景的人或许很快就会现出真面目。
  只是,江展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宁愿自杀也不愿意供出这个神秘人。
  周苍犹豫,“殿下,要上报长安吗?”
  “你有证据吗。”
  周苍一滞。
  密报终究是密报,探子只是将眼见之实记录呈报,作为情报递出。并非治罪予证,皆需进一步辨别取证。冒然上奏天子,漏了风声不仅对自己不利,对方若是做好查证的准备,反咬一个诬告罪名,届时将两难自处。即便天子相信,应对造反朝廷也需出动大量人力物力,若是对方又像上回一样按下,自己就是那跳梁小丑,反落个戏耍朝堂欺君罔上的罪名。
  如今天子对他虽有宽恕松动,这样冒险的事,江展没把握。
  周苍继续汇报,“之前亲王们要求在自己封地建宗庙的事陛下那边没有允准,但是并没有否决建庙一事,最终定了在鱼都郡梁阳县为先帝建灵。”
  江展抬眉,“鱼都,那不是陆时明的封地吗?”
  “是。”
  “呵,这好事倒是便宜了他。”建宗庙一事所出款银不菲,天子光明正大的偏心陆玉。可见对其信任。
  江展起身净手,掏出随身携带的短巾擦手,周苍见还是当初那条包裹手掌伤口的巾子,心道这巾帕有甚特别,殿下几乎贴身带着。
  窗外,风雨欲来,黑云压顶。
  又是一个阴湿天气。
  ————
  南方雨不断,北方雨也连续缠绵。
  梁阳陆王府。
  回到梁阳陆玉便开始着手宗庙的事情,进程还算是顺利。这几日梁阳也在下小雨,放缓了漆建速度。
  已至下午,斜风细雨遮晴日。
  绵绵雨丝溅落庭院青石板,将夹缝中的青苔浸的翠绿。
  书房里,墙面正中挂着一副画轴,是那日入梁阳,年轻姑娘送她的那副欢迎郡王图。
  陆玉翻着名册,上面登记了参与建庙的一众民工的信息。
  “孟怀,梁阳这两年有很多外来人口落户吗?”她翻了几卷竹简,发现很多人老家初始地并不在梁阳,四面八方,各地都有来的。
  郦其商点头,“对,有逃难来的,也有家里人都不在了漂泊来的,都不容易。”
  “愿意在这里定居下,说明梁阳治理有佳。这些年辛苦你了。”
  郦其商笑笑,“哪里。都是应该的。”
  陆玉不在梁阳的时间,梁阳所有事务全权放手交给郦其商,郦其商在梁阳多年,在民众中间颇有威望。
  “前几日去官署,我见门前墙上挂着个能投进竹片的竹筒,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缿筒。”郦其商道,“接受民众举报恶霸豪强的器具。只能进不能出。”
  “我初来梁阳时,梁阳地虽小,但仍有恶霸欺凌普通民众,我出面惩治这些人,但民众摄于其淫威,不敢指证,我无法定罪。一来二去,恶霸横行之事仍持续存在,无法解决。后来我想,若是不必百姓当面,以不公开姓名方式指证,或许会有人愿意悄悄作证。果然,大家积极投简,我收集证据,才将那群人打掉。”
  陆玉很是欣赏,“这方法倒是新奇,等回了长安,可向女帝进言推广。”
  郦其商笑,“但是这缿筒不可天天悬挂。后来毒瘤根除,竹筒中投进的事便变的鸡毛蒜皮,所以我定时放出缿筒,让大家心中对事情的大小有个轻重缓急,有的放矢,缿筒才能发挥积极作用。”
  陆玉恍然,“怪不得这几日门前的竹筒不见了。”
  “孟怀,我推你入长安如何?”以郦其商的才华,只困在梁阳一处,颇有些可惜。
  “殿下觉得我待在梁阳委屈了吗?”他笑笑,给陆玉续上一盏热茶,“我曾祖父曾做过太守,后来官场复杂,曾祖父被牵连贬职,后来郁郁而终。”
  “父亲虽希望我能出人头地,但每每想到曾祖父,心中总有不忍。便由我去了,务农也好,做官也好,都是我的选择。”
  “我承老郡王青睐,能在梁阳做县令已经足够,蒙殿下庇护,孟怀已别无所求。”
  “若殿下真心想要爱护我,不若趁着在梁阳的这些日子,留我多蹭几顿饭。孟怀心满意足。”
  “这是自然。我来梁阳前,陛下担心我吃不惯长安以外的饭食,让少府送了我几本食谱小吃,我给了庖厨让他仿制,今晚留下尝尝。”
  “既如此,那多谢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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