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公子追妻日常 第5节
原本,往昔之事她并无探究的心思,但总有人一步步将她推向自以为的真相,她也只好前进着,看看那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果然是你。”她微笑着,唇间已是苍白。
来人将带来的吃食和酒水一一摆在桌上,而后在她对面坐下,直接便道:“你猜到是我?抱歉,是我利用了你。”
“你终于坦诚了一次。”苏夭夭轻哼,“进王宫之前,我只给你留书一封,出卖我的自然只能是你。”
“我从未撒谎,只是未曾将实话说得完整。”
“楚玉珩!”苏夭夭一眨不眨的凝着他,“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口中的兄长,正是我师兄陶令。”
“是!”楚玉珩直言,“十年前也正是我,将你放置望岐山下。”
“如若师兄不曾捡起我呢?”苏夭夭凝着他。
楚玉珩听着她那一声声“师兄”脸色却是不大好看,只道:“他不捡你,我自会将你养大。”
是以,无论如何他们计谋已定,她怎样都做不回她的公主。
“你到底想做什么,现下可以说了?”
“是!”楚玉珩眯了眯眼,姿态正经是恶人来看好戏的神情,端是一个悠然自得。他道,“但说之前,有一件事我须得提醒你。”
“说!”
“陶令不会来救你,救你,他就得死。他在望岐山苟活了十年,断不会为了你来送死。”
苏夭夭闻言,神情愈发是不耐:“如你是同那个老奴一般来做诛心之论,我看还是免了,浪费口舌。”
楚玉珩倏地笑了,只他不知伪装久了还是如何,这时仍是书生那般儒雅,要人看不出几分狠厉之色。
他诚心诚意的夸赞她:“你果然玲珑,这一双眼睛,正是表象。”谁能想到,拥有一双这样澄澈眼睛一张无辜面容的女子,会毫不留情的就将一个老妇人踹下了最高的青雁塔。“我还是有些好奇,你是如何看穿那个老奴的?她们姊妹双生,断不会留有表面的破绽琬。”
姊妹双生?
果然是从她幼时便费了这样的苦心吗?
苏夭夭回赠他一个清纯无辜的笑意,连带着身子都前倾了许多:“你到现在还穿着这一身长袍,不也是你的表象。”楚玉珩不曾料到她的靠近,身子微僵,随后起身背对着她。
苏夭夭为节省力气,自是仍旧安稳的坐着,只嗓音冷了几分:“至于那个老奴,她就不该半夜出现在青雁塔,更不该面对我这张陌生的脸认出我是她的公主,还有那些提前设下的埋伏,都是欲盖弥彰用力过度了。”
“呵呵……”楚玉珩忍不住笑出声,“那你便不曾有一刻怀疑过陶令吗?你上山时六岁,那时也该听过说他是个怎样的人?被他将养了十年,你便忘了自己的来历吗?”
“来历?”苏夭夭轻笑,面色如常。
“你竟从不曾想过要知道你的身世吗?”楚玉珩终于有些急切之色。
苏夭夭愈发悠然:“你们不是都说了嘛!我是被你们利用的棋子,即便曾有公主的身份又如何?棋子背离了你们的掌控,于我便是重生。”
“他杀死了你的母亲还有你外公全族,这是真的。”楚玉珩竭力强调,看不出半分作伪。
“哎……”苏夭夭微微摇头,“楚公子,你太着急了,你还未曾让我觉得你是个可靠地好人,就这般着急的污蔑养了十年的师兄,不以为这是下策吗?”
“污蔑?”楚玉珩的脸色到底是变得狰狞起来,“纵是这一步步走来也饱含着我个人的私心,但他脚下是数万枯骨血债,你也莫忘了你的姓氏,你也姓楚,他与你有着血海深仇。”
是呀,楚是国姓,她原本也姓楚,被师兄捡起后,问及名字,鬼使神差的没有提及被反复记忆的新名字,而是莫名想起了一句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他姓陶,那她便叫“夭夭”吧!至于“苏”姓,不过信手拈来。
她原本不曾怀疑过楚玉珩,只是来王城的路上,他一个落魄的书生招惹的刺客未免太多了些。甚至到了王城后的第一天,她换衣裳的工夫近身保护她的人就被引走,而后小二、浪荡公子、小娃娃确然是经过她身边。
但有关那个戴了面纱的女子,她却是不曾说得完全。
那女子截走了那个半醉的公子,随后又坐到她身边,前后不过几句话,却是将楚玉珩说得清晰。
“姑娘可是在等同你一道的那位公子?”
“姑娘独身一人,还是警醒些,莫落了别人的陷阱。”
苏夭夭心中尚有疑惑,始终不发一言,但不妨碍那女子下一刻便起身,撂下最后一句,便湮没入人群,没了踪影。
她道:“楚,是国姓,非皇亲国戚不可。”
既是皇亲国戚,为何全族只余了他一人?为何落魄至凌云镇那个极其偏远的镇子?为何又在那个镇子上待了那么久?为何她一开口,他便是一副求之不得?且这王城,竟还是师兄立誓再不踏入的地方。
苏夭夭静静地瞧着他发疯,瞧着他没了半分书生的儒雅。良久,方才幽幽道:“你费这么大的周折,不就是你上不了望岐山,所以,想要我化作你手中的利刃,替你杀了他!”
第7章
楚玉珩满眼震惊的盯着她:“你果然是聪明,但你太聪明!”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端是没了一丝温和儒雅。
苏夭夭丝毫不以为意,仍悠然散淡:“那你可知,为何当日我没有分毫抗争便束手就擒?又为何到了现在我明明有能力逃出去,却还是乖乖地呆在这里?”
“你在等,等一个答案。”
“我不确信是你。”苏夭夭凝着他,“从凌云镇到王城这一路,你竭力护着我。现在看来,不过是身为棋子,还不能死罢了。”
“仿佛我下山后遇到的每一个人,无一人坦诚。”苏夭夭正经叹息着,“每个人,都披着虚伪的面具。”
楚玉珩冷笑一声,重又坐到她对面:“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出去杀了他。然后你活着!”
“哎!”苏夭夭啧啧叹息,“果然是浪费口舌。”她说了这么许多,眼前这人却还是这般看不开,委实是找死。
楚玉珩却是浑然不自知,愈发挑衅道:“你可知,他为何不来救你?”
“因为不需要!”苏夭夭双拳紧握,立时震断了手上的束缚,一手猛地伸向前,钳住楚玉珩的脖颈。她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将他推向身后的砖墙。那一瞬,楚玉珩眼中对于死亡的恐惧瞬时取悦了她。
她突然明白了恶人何以话多,这般钳制住旁人,人为鱼肉我为刀俎,确实令人痛快!
她手指用力,下一刻便要拧断了他的脖子,只是不知为何,发力的那一瞬,整个人如受到极大的反弹,力道一丝一毫都发不出去,甚至陡地中伤了自己。
苏夭夭猛地垂下手,单膝跪在地上,鲜血顷刻自口中喷溅而出。楚玉珩在一侧猛烈的咳嗽,喘匀了气息,方才俯视着捂着胸口的苏夭夭:“苏夭夭,你是聪明,心思玲珑。可你是有弱点的,你涉世太浅,辨别毒物的能力又差。”
他蹲下身,单手勾挑起她的下颌:“方才我还未说完,他为何不来救你,不是你能自救,而是他清楚,我不能将你如何。不论是你公主的身份,还是他养了你十年,我都不能让你死。”
“但是苏夭夭,”楚玉珩伸手擦去她唇角的血迹,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我不能让你死,却能毁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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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夭夭眉目紧锁,才是真的有了一丝慌乱。她回望着他,尽力保持镇定:“你何时下的毒?”
楚玉珩微微一笑,似又恢复了书生的温和儒雅:“那个老奴发上的簪花,上面洒了毒粉。是以,她的死倒也赖不到你头上。她虽没有内力,但毒粉日益入侵,她也没有几日活头。”
“是什么毒?”苏夭夭紧紧地盯着他,心下盘算万千,身子虚弱至竟当真没了章法。
“当日你允了我以身相许之事,我自不会让你死。”他不答,只松开她顾自站起身,“我们还要洞房花烛呢!”
“你休想!”苏夭夭拼尽全力猛地扑过去,奈何全力使出后心口却犹如遭受重创,整个人再是没了依托,陡地昏厥过去。
楚玉珩伸手抱住她,凝着那张再没有一丝戾气一丝狡猾完完整整尽是虚弱纤柔的模样,嗓音终是柔和了许多:“苏夭夭,你还是太天真了。且……你还学会了他的自负。倘或你不是束手就擒,当时便会毒发,这时面对我怎会没有警醒之心?”
苏夭夭在天牢内被人带走的消息传至夏泽之耳中前,他正在他的夙夜楼内不停地徘徊,瞧着稳如泰山坐着的男子质问:“你当真不去救她?”
“我知道那是陷阱,但即便是陷阱也总有法子能救出她!”
“你就这般看着,当真无动于衷?”
端坐的人被他喋喋不休扰了清净,终是缓缓开口:“她既是想世事繁华,那便让她体验一番吧!”
“繁华?”夏泽之如听了天大的笑话,“那可是天牢!我可告诉你,但凡进了天牢的人,出来时能够仅落个残疾便是大幸。尤其,还是她那样复杂的身份。”
夏泽之越想越是气恼,倒不是单纯顾惜苏夭夭那一条天家性命,更多的却是为着陶令他这番自以为是的镇定。他不知是不懂,还是没开窍。若那女子当真出了意外,只怕整个王城又要满是血腥。
他甩着袖摆,正欲筹措新的说辞,门外就有一个小厮急急跑来,附在他耳边言语了几句,便又跑了出去。
夏泽之此时倒是安静了下来,面向陶令道:“她出狱了。”
陶令猛地望来,目光如利刃打在他的身上:“谁?”
夏泽之竭力克制因寒气袭来而引发的颤抖:“闻说是楚玉珩抱着一个女子出了天牢。想来……”夏泽之默然咽了咽口水,眼前一阵风过,哪还有陶令的影子?
苏夭夭的意识后来渐渐苏醒,只是不能睁开眼,唯耳边的声音是清晰的。
楚玉珩在她耳边絮叨个没完,仿佛定要她接受了他口中的真相。
他的拇指轻柔的摩挲过她的眉眼,嗓音温和哀伤,狭裹着久远的记忆缓缓而来。
“苏夭夭,我不是没动过杀了你的心思。但……”他寂然苦笑着,“打不过你是其一,同命相怜才是要紧。”
“我和你一样,生下来便是天之骄子。你是公主。而我……却是前朝的皇子。我同你一样,都是不受父王宠爱的那个,所以我才活了下来,而你却是被遗弃。”
“十年前,我将你送到望岐山下的时候就想杀了你,你这一生是可预见的悲凉,那又何苦活着?可你小时候那般圆润可爱,我委实下不了手。”
“你说,我们两个将如此富贵的命运过得如此潦草,可见天意这回事,实在难以琢磨。”
“其实,王城里的所有人,我唯独不恨你。你同我一样,都是改朝换代的牺牲品。但是陶令,这一切皆因他而起!”
“他是楚瑾当初豢养的杀手,为他杀了无数的人。”
“对,他不过是个剑客,我家国倾覆,本也怪不得他。可他并非始终如一都只是那楚瑾的一把剑,后来他有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灵魂,他不再受人控制。但他竟就此隐遁了。望岐山成了他归处,他杀了那么多人,竟还有自己的归处?他活该下十八层地狱的!”
倘或此刻苏夭夭能够睁开眼看一看眼下的情形,她的白眼定要翻到天际去了。
杀手?且还是楚瑾也就是她那位正经父王的杀手。
这些原也没什么稀奇,师兄他守了望岐山十余年的严寒,配着这么个身份,正算是恰当。只是楚玉珩口中所说,师兄合该十八层地狱,委实让人恼恨。
她拼尽全力想要睁开眼,身子却是愈发混沌起来。迷蒙中,仿佛回到了幼年之时。
她的个子娇小,还不及师兄的腰线高一些。师兄已是将他自个的剑递送到了她的手上。
小小的苏夭夭对于师兄所授的步法、身法、心法皆是烂熟于心,唯独她身子娇小,竟是连一把剑都拎不稳妥。
“师兄……”她满眼委屈的凝着那个悠然端坐的男子,她竭力行了一个招式,握剑的手已是在不停地颤抖。
陶令避开她那双水盈盈圆滚滚的眼睛:“你这样不思练习,日后怎么保护自己?”
另一端苏夭夭握剑的手抖啊抖,终于是坚持不住,落在了雪地之上。
然她那时还未学会撒娇,只是怕极了师兄那张冰冷的面孔,眼见得剑落在了地上,赶忙又是捡起,只是再挥舞不动。
她原地思索了许久,仿佛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师兄,我……我每日待在山上,又无人伤我,我何须学这些会伤人的剑法。”她小心翼翼的抗议。
“不想下山了?”陶令一句话,登时堵了她心中千般不愿。她前几日方才因为偷偷下山被拎回来,这时被师兄一说,愈是心虚。
“你不伤人,但要防止被人伤。”陶令凝向她,“所以这剑法,我做了第一,你就决不能屈居第三。”
师兄态度坚决,苏夭夭紧抿着唇,嘴角一抽一抽的,眼中的泪险些挂不住。
“你不是说会保护我吗?”她的嗓音都沙哑了,“你说一生一世保护我的师兄,那我还学这么厉害的剑法做什么?”
她凑过去,小心翼翼的捏着他的袖摆,另一只手,仍紧紧地握着那把剑,不敢丢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