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节
幸好前些日子的犬王之争,除了“万金堂”的四十万银两外,这位大少爷自己也投注了十余万两,如今这些赢来的钱顿时就要花掉一大半。
两个月之后,当贡戈拉从西班牙国内请来的二十名造船技师抵达大仓岛时,鹰翼堡已俨然建成。
这座位于两道石岭之间的灰白色堡垒,两面环山,一面是海岸,地势得天独厚,唯有的一条可进出堡垒的山峡,修筑了两道比城墙还高的石墙,门楼高耸,其上箭塔林立,守卫森严。
石墙的后面是排列有序的石屋院落,在堡垒中央的练武场上,数百名弟子正在操练,而海边的仓房之中已堆满了各种器物材料。虽然造船师未到之前不能动手造船,但是这些天以来华不石让土著民砍伐林木,锯成了木板,又从大仓城把各种修造船坞和斩龙舰的材料都运来了鹰翼堡,只等造船师一到,立刻就可以动手开工。
在堡中的另外一侧的几排石屋中,却是热浪滚滚,炉火朝天。
就在二十天前,“恶狗门神兵堂”的堂主欧师,带着一众铁匠来到了大仓岛,随船还运来了三百只精铁锭,共计一万五千斤,准备用以铸造斩龙舰的钢铁龙骨。而当下他们加紧赶制的倒不并是龙骨,而是短刀和钢甲。
在华地虎的刀谱最后,绘出了两柄短刀和一副盔甲的图形,正是配合“鹤行转轮刀”使用的兵器。天赋资质普通,又没有内功根基的弟子,临战时须得用短刀和钢甲来弥补内力和硬功的不足,是以这些兵器的好坏对于他们战力极是重要。
欧师乃是铸造兵器的大师,由他带领众铁匠打造刺虎士的短刀和钢甲,自是驾轻就熟。而两柄状若手掌的奇形短刀,欧师将之起名为“剔骨刀”和“刮骨刀”,仅仅遮蔽肩头、前心和头颅三处要害部位的钢甲,则称为“三元甲”。
在造船师、匠人、小工皆已齐整,各种材料也全都备齐之下,新港船坞开始兴建。仅仅二十天之后,一座高达十丈的船坞,在鹰翼堡的海边耸立了起来。在这期间,莫问天又从舞阳城运来了两船五万斤精铁锭,加上陆续准备的各种材料,斩龙舰终于可以开始修造了。
又经过了四十天,这世上第一艘钢铁龙骨的巨型战舰,已赫然出现在船坞之中。
从修筑鹰翼堡开始的三个多月中,华不石每日都在堡垒内安排调度人手,管理材料用度,处理各种事务,忙得不可开交,一次也没有回大仓城里的吠天楼,倒是杨绛衣和海红珠各自从城里到堡垒里来,看望了这位大少爷好几次。
而司马如兰、姚元孝和柴林等“万金堂”的首脑也三天两头地前来,探问造船的进度。事实上“万金堂”这几个月以来,也在招募和操练弟子,积极准备着下一场大战。
转眼之间,已至十一月。
若是在中土大陆的内地各境,现在已是初冬季节。以往在湘西舞阳城时,这个时节多半已经下过了初雪,华家大宅中,珍娘定然已吩咐下人拿出了棉衣棉被。然而在南海上的大仓岛,气候虽然也有稍微见凉,却依然温暖得很,连夹衣也用不着穿。
时至黄昏,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鹰翼堡内的海岸边,华不石沿着木板铺成的道路前行,一直走向码头中央。
新港的码头已建成有些时日,平常时即便到了夜晚,此处依然会灯火通明,有不少匠人小工来回忙碌,但是今天码头上却空空如野,大概是因为斩龙舰已经完工的缘故。
通住船坞的木桥上,站着一位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正是曹暮云。在他的身后六尺之处,却是一位身着锦花袍的人,此人一头乌发披散,遮蔽了大半容颜,而仅露出的小半张脸却光滑白晰,犹如美玉。
华不石走到近前,向曹暮云一抱拳,又向那位花袍人说道:“原来秋先生也来了大仓岛,可真是久违了!”
这位花袍人,正是当日华不石与曹暮云在长沙的“快活岛”赌场首次见面时,他身边的那一位东厂高手秋横波。对于华不石的问候,秋横波并未答话,只是微微沉了沉头。
当日在赌场中见到秋横波时,从这位大内高手身上散发的先天罡气,曾一度令华不石感觉到冰冷刺骨的寒意,但是今日他站在曹暮云身后,却是精气内敛,除了容貌装束的异样,竟与一个普通人没有分别。
一个内功高手的真气,每时每刻都在身体四肢各处经脉中流转,其实也就在不断地修炼内力。当先天罡气已入化境,真气运转时自然会对周围的环境产生影响,秋横波身上散发出的寒意便是由此而来。
这等修炼先天罡气的高手,当然也可以收敛提运起体内的真气,使外人对他全无所感,但这必定是刻意所为,而提运真气的目的,要么是有意隐藏武功,要么就是做好了与人交手的准备。
第五百一十五章 大变人心
秋横波此时显然已提运起了真气,而他的武功华不石早有所知,本是没有隐藏的必要,莫非他这么做的原因,竟是准备要出手杀人么?
华不石心念疾转,立时就感受到了周围空气之中弥漫着淡淡的杀气,他的脸色已倏然变了。这位大少爷虽然不会武功,但感官知觉却一向十分敏锐,此时他已能确定,眼前的这位东厂高手心中定是存有杀人之意!
曹暮云已看出了华不石神情的变化,朗笑道:“华兄不必害怕,秋横波昨日才刚刚抵岛,小弟定下今夜之约,只想让华兄看一场好戏,绝无伤害兄台之意。”
华不石沉默了片刻,才舒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在下身无武功,若要杀我也确是用不着秋先生这等高人出手。”
即不是要杀华不石,那么秋横波的目标又是谁呢?
三人所在之处正位于码头木桥的中央,木桥一头通往岸边,另一头则是通向船坞。从桥上望去,可以瞧看得到停泊在船坞内的斩龙舰巨大的船身。
曹暮云的目光望向巨舰,慨然说道:“如此巨型船舰,自嘉靖年后朝廷海防军备废弛以来,至今一百多年在大明之境都不曾再修造过,今日在大仓岛上竟能造出,实是难得。”
华不石道:“当日我们在万易岛上看见的那艘的宝船,其实也不比这斩龙舰小,可见我大明朝百年之前的造船之术就已十分先进,只可惜现在已然衰落了。”
曹暮云叹了一口气道:“当今的大明天子,并非不知道海疆的重要,只不过近年天下大乱,外敌和匪患太过严重,朝廷兵力财力尽皆馈乏,以致无力顾及,否则又怎会让沿海倭患肆虐,‘黑龙宫’的这些海贼在南海上横行这么多年。”
他话锋忽然一转,说道:“华兄认为,这艘斩龙舰可能够胜得过‘黑龙宫’的巨鲛舰么?”
华不石道:“斩龙舰船体大过巨鲛舰,其钢铁龙骨也比巨鲛舰更为坚固,又装配有现今西方国度最为先进的船炮,火力也会更胜一筹,没有不能强过巨鲛舰之理。”
曹暮云却道:“我看却是未必,再坚固的船舰,若无好的船掌指挥,只怕也会不堪一击。而就算有了好船掌,可若此人身份来历不明,敌友难辩,与‘黑龙宫’的这一战事关重大,我们仍不敢把此舰交予他驾驭。”
在大仓岛上,最擅驾船海战之人,无疑就是彭三。
华不石恍然道:“原来曹兄今夜想要对付的,是彭三爷么?”
当初曹暮云与华不石谋划进攻黑龙岛时,就曾提出要用强硬手段来逼问出彭三的来历,但是这位大少爷却一力反对,唯恐弄巧成拙坏了大事,此事也就耽搁了下来。后来华不石向楚依依传出消息,让她设法探查出彭三的来历,然而几个月过去了,楚依依那一头却依然没有回信。
这几个月来,曹暮云想必也在进行此事,可就连眼线遍布大明各境的“千花坊”都难以探听到的信息,官府和锦衣卫想必就更是难有所获。
曹暮云道:“如今斩龙舰已经造好,大举进攻黑龙岛的战事在即,我们若要用此人指挥大战,他的来历非得要弄清楚才行!”
华不石道:“曹兄此举,只怕仍是不妥。彭三爷若不肯说出来历,即便我们用强,也未必能有收获。”
曹暮云却嘴角一弯,露出一丝浅笑,说道:“此人来历不明,我们也就无法放心任用,他纵有通天的海战本领,既不能为我所用,又有何价值可言,莫如及早除去。”
这位暮云公子容貌俊美,举止言谈温文尔雅,颇有儒士之风,令人一眼看去便会觉得他定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可是正所谓人不可貌相,若论心计阴沉,杀伐果决,世上只怕并没有多少人能及得上他。
华不石瞬时已明白了秋横波身上的杀意的原因,相必曹暮云早已对他有所交待,今夜如果无法逼问出彭三的来历,就要诛杀此人,以绝后患。
华不石皱起了眉头,想要出言反对,一时却并没有开口。从适才交谈的语气,华不石便已知道曹暮云的心意已决,即便他反对,想必也不会有用。而华不石也根本就没有劝说曹暮云的机会,因为此时这位大少爷已瞧见一条灰色人影,正沿着海岸边的石径,朝着码头木桥上走了过来,看模样正是彭三。
这位彭三爷仍是穿着往日那件颜色已有些发白的灰布衫,宽裆裤,脚踩着洒鞋,一身乡巴佬装束加上丑陋不堪的相貌,更显得土得掉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