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不提他那身别致造型,也不管现在是在派出所里,单是冲着一个孩子大喊“你不是个灾星”什么的,也够精神病了。
  所有人都愣了愣,高个子男人第一个反应过来,马上侧身站到孩子身前,隔开了两边的视线,民警们也行动了起来,迅速围过来抓这个犯病的“精神病人”。没有人注意到,抱着小孩的中年妇人脸上的血色在听到那句话时瞬间褪尽。
  任警察抓住自己,文灏不躲避也不挣扎,只是继续对着那边喊“你不是灾星,你是宝贝!”一声比一声响亮。男人抬手去捂小孩的耳朵,警察也来堵文灏的嘴,混乱间,一道突然响起的嘹亮哭声把在场的人都镇住了。
  哭声来自小男孩。只见他甩开了男人的手,一边大哭一边用柔弱的小手使劲拍打抱着他的妇人,口中还断断续续地喊:“不是灾星!我,不是,灾星!不是!”眼泪很快就流了满脸。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不对劲了。在妇人的手松得快要搂不住小男孩之前,高个子男人迅速把他抱到了自己怀里。但孩子根本不想让他抱,他使劲扭着小身体,双手却是往文灏这边伸。男人怕伤到他,不断调整姿势,之前的精英风采荡然无存,显得很是狼狈。但这样也不是办法,助理先生上前,失败,女民警也过去哄,依然失败。
  见大家都看向自己,文灏扭了扭被警察反剪到身后的双手,在对方松了力道后,直起腰来,尝试性地向小孩走去。
  孩子的手还伸着,浸泡在泪水中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好像自己是洪水中的那根稻草。
  大步跨过最后的距离,文灏将他从高个子男人手中接了过来,随即他的脖子就被一双细瘦的胳膊抱住,锁骨也感到了温热的湿意。
  嚎啕大哭变成了小声抽噎,见孩子安静下来,众人再去看那个妇人,她已经瘫坐在地。
  事件升级,不论是警察还是家长都重视起来,审问变得更加严肃。已经到这地步,那妇人也不再隐瞒,再加上家长和助理先生的补充,前后一联系,事情基本就清楚了。
  妇人是个职业保姆。在偏僻的老家的时候,她因为身体不好,生了一个女儿后就不能再生产,这个女儿竟也夭折,家里又接连发生了些不好的事,这些招致了婆家对她的肆意辱骂甚至欺凌,娘家也指责她不对,并不给予援手。等到忍无可忍,她带着一个“灾星”的骂名逃离老家,到城市里来打零工。家政公司的人看她老实肯干又还年轻,就对她比较重视,还让她参加各种保姆培训。多年过去,她服务过的客户反馈都很好,这让她积累了不错的口碑。
  那个孩子,大名顾煦,小名乐乐,两岁时,身为大公司总裁的父亲经人介绍找来妇人当他的保姆,三岁时母亲意外去世,其后也一直是这个保姆照顾他。虽然依然被众人可见地照顾得很好,乐乐的状态却发生了很大改变,从之前的玉雪可爱、活泼聪颖变成了沉默寡言、胆小木讷。
  大家都以为这是受母亲去世的刺激,请来的儿童心理专家也说这是儿童精神障碍的一种。各种针对儿童精神障碍的温和疗法并没有什么效果,乐乐父亲也因为工作繁忙很少时间能陪在旁边,最后跟他相处时间最长的就是这个保姆了。今年,乐乐四岁半,父亲绝症去世,他可以说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至于高个子男人,从血缘上说,他确实是乐乐的亲叔叔,但这个弯绕得有点大。
  男人叫应安年,跟乐乐父亲顾明远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当年应安年的母亲被小三,一心期待自己的婚礼却被告知自己爱上的“早年离异男”有妻有子。这位应女士是个果断的,马上跟渣男分手,远走他城,连自己怀孕了都没告诉渣男。渣男的原配妻子也是个有骨气的女人,跟已经懂事的儿子说清楚之后,利索离婚。
  因为这种微妙的关系,两个女人虽没有成为好朋友,却会偶尔互致问候,应安年和顾明远也因此知道彼此的存在。顾明远到国外出差时,特意去看了当时还在留学的应安年,两人聊得挺投契,从此一直保持着联系。
  几个月前,顾明远在公司昏倒,醒来却查出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他父母早已不在,“叔伯兄弟”虽不少,却都是些贪婪的豺狼,他从渣男老爹手中接下都隆集团,看似风光,内外攻击却从来不断。恐怕他死后,留给乐乐的东西很快就会被瓜分完。朋友当中,身份高的不会把乐乐视如己出,条件差些的连那群豺狼都应付不了。顾明远思来想去,只有应安年可以托付。
  应安年和他母亲是真正高傲又有能力的人,当年情况那么艰难,应女士硬是拒绝了他母亲的帮助,一个人扛了下来,还创建了启星,做出了不小的事业。等启星到了应安年手里,发展更为快速,这家处在朝阳行业的企业,如今市值已经快超过都隆。别说他看不上乐乐那点东西,送给他他都不屑要,让他做乐乐的监护人和财产代理人是最合适的。
  再加上,应安年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责任心又重,虽不见得会对乐乐多温和细心,给他全面的保护和教导是肯定的。把孩子交给应安年,是顾明远最后能拿出的爱子之心了。
  应安年没有拒绝他的请求,还主动在文件中增加了一些条款,保证乐乐成年后能拿到他应得的东西。在顾明远离世前后,他一直留在n市,一方面看顾乐乐,一方面处理都隆集团内的纠纷。他不是顾明远,没那些人情考虑,行事雷厉风行,事情很快就处理得差不多。
  麻烦的是乐乐这边,小孩子除了保姆几乎谁都不理,想跟他建立信任关系实在无从下手。因为心理医生说孩子刚失去父亲,不要马上将他带离熟悉的环境,这段时间他都是住在顾明远的别墅里,与小孩和保姆一起。但他离开c城已久,启星有些事需要他回去处理,他就在打电话的时候说了句很快就会回去,没想到却成了事情的导·火·索。
  乐乐从小就是个惹人爱的孩子,中年妇人刚见到他就喜欢上了,把他当自己的孩子悉心照顾。等乐乐的母亲去世,她心想:这为什么不能是我儿子?你看他爷爷奶奶早早没了,妈也早早没了,这不就跟自己一样是个克家人的命吗?这就是老天爷给自己的儿子!
  一个心智尚在成长初期的孩子,每天被自己依赖的人温言细语地说自己是灾星,会有什么结果?
  那么不幸地,顾明远也后脚走了。这似乎又加了个佐证,让妇人相信乐乐就是自己命里的儿子,而小孩再次被往深渊拖了一截。
  千不该万不该,应安年不该插·进来。他还说要回c城,要是他把孩子带走了,还有自己什么事儿?早就把乐乐当做自己所有物的妇人马上铤而走险了。她要把乐乐带回老家,母子俩幸福地生活。
  警察从她的手提包里翻出一万块现金和一张用别人的身份证开的银·行·卡,里面是她多年的积蓄和顾明远为了感谢她给的大额报酬。除此之外,她什么生活用品都没带。对一个没什么文化的人来说,这已经算比较恰当的准备了。虽然以现代的刑侦技术和应安年的能力,她即便成功离开也会被很快找到,但孩子受更多罪是肯定的。
  多亏了这个叫文灏的流浪汉啊,警察们心想。
  流浪汉本人也是松了口气,身上挂着个哭累了睡着的孩子,他盘算着一会儿应该可以请那位应先生请自己吃点东西,比如一支棉花糖什么的。
  但他那口气很快又提上来了。查清了小孩的事,把妇人暂时收押,民警们开始关心他的情况了,一方面对他有些愧疚,一方面也确实觉得有责任帮助他。
  面对“你家人在哪里”、“身份证是不是丢了,还记不记得身份证号”、“需要些什么帮助”之类的问题,文灏应对得左支右绌,只一个劲儿说自己没问题,不需要任何帮助。
  就在他要体会“冒冷汗”是什么感觉的时候,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乐乐的应先生出声了:“你们放心,这位先生若有什么需要,我会尽力提供的。”
  民警们虽觉得这个流浪汉有点奇怪,但也没再坚持。他虽然穿得糟心,可近看就会发现实际细皮嫩肉的,长得还很好看,多半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又不愿说出来。他们这些基层民警,除了给补办个身份证,尝试找他的家人,还真帮不了太多忙,像应先生这样的巨富就不一样了。就之前了解的,这位也是个正派人。
  逃过这种好意的负担,文灏赶紧抱着孩子跟着应先生出了派出所。
  进来时还是下午,现在天都黑透了。往周围一扫,也没见卖棉花糖的,文灏叹了声可惜,就打算把孩子给他叔叔,自己再找地方晃荡去。他扶住乐乐腋下轻轻一撕,却没撕下来。哪怕在睡梦中,这孩子也紧紧抱着他的脖子。
  文灏正要喊孩子叔叔来帮忙,那位应先生已经走到车边停下了。只见他转过身来,郑重其事地说:“文先生如果没有定好今晚的去处的话,由我来安排如何?”
  第3章
  第二天文灏是在一个富丽堂皇的房间里醒来的。房间里有很多他熟悉又陌生的东西,昨晚他东摸一把,西摸一把,还在浴室里玩了很久,等新鲜劲儿过去了才躺上床。虽然不觉得困,但他还是睡着了。
  人类起床后要刷牙洗脸,文灏也往洗手间走去。伸手拿牙刷时,他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把右手拿近细看,果然,食指尖端的一小块皮肤变成不透明的了。
  要是有人看过他的身体,会发现他浑身都莹润如白玉,仿佛覆着一层淡淡的月光。但在文灏自己眼中,他是半透明的。无论从哪个角度说,他都不算是真正的人类。这副身体确实是肉体凡胎,人类男性该有的都有,受到刺激也会有相应的反应,只是他缺少部分重要的感觉。而现在,他的身体发生了一点变化,虽然真的只是“一点”变化,但它发生了。
  闭上眼睛,凝神感受,没有错,他跟这个世界之间的隔膜真的淡了一点点。
  当他还是灵识状态的时候,他的愿望是“体验一下人的生活”。原本,他也真的只能体验一下,很快就会消失,这个世界的人也不会再记得见过他。他本不属于真实的人类世界。但现在,他有一点点进入它了。
  直觉告诉他,这种变化的产生,不是由于他吃了人类的食物,也不是因为他跟这里的人有了交流,而是因为他帮人解答了脑中的问题。第一个小男孩的问题太轻微,哪怕引起了变化,他也发现不了,现在这种状态,主要是乐乐的事情带来的。
  知道了人类的食物有多么好吃,各种东西有多么好玩,他当然愿意更加长久地当一个人。之前不知道能这样还没感觉,现在嘛……
  镜子里映出个大大的笑脸。
  看到那个叫文灏的人从楼上下来,应安年有一瞬间的吃惊。
  这真的是昨天那个人吗?恐怕任何一个看到前后对比的人都会这样想。
  邋遢又充满违和感的造型不见了,走在楼梯上的人就像一个发光体。哪怕他穿着简单的睡衣和拖鞋,哪怕他走路的姿势并不高大上,反而有些像小孩子,还是会让人疑惑,是不是现代真的还有真正的贵族存在。
  唯一跟昨天相似的,是已经梳理整齐的柔顺长发上,一根带着叶子的枝条。没看错的话,那是长得靠近客房窗口的一棵树上的。恐怕帮佣也没想到这位男客人居然需要束发的东西,根本没给他准备。但在现在的环境下,柔软的晨光中,这种随意而为给他带来了另一重气质,自然又神秘,温和又疏离。
  这确实是个奇怪的人。昨天在派出所,应安年就发现他不是什么脑子有问题的流浪汉,虽然他的穿着和某些行为确实跟精神病挂得上钩,但他皮肤白皙,说话做事清晰有逻辑,面对警察的围攻也很镇定,应该是个头脑清楚且出身见识都不错的人才对。可从上车到进入别墅,他表现得对很多东西都很好奇,那种好奇不像是装的。总之,充满矛盾。虽然没在这种矛盾中察觉到恶意,谨慎起见,应安年还是安排人去查了,结果还没出来。
  昨晚应安年本打算给他安排个酒店,上车后才发现他那双脏兮兮的赤脚居然在流血,可他面上一点儿不适的表情都没有。这不是个能照顾自己的人,应安年马上想到,而他刚刚帮助了乐乐,帮助了自己。哪怕他身上有诸多疑点,应安年还是把他带回别墅,让人给他处理好伤口。
  没发现这位一大早就一身西装的应先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自己,文灏兴冲冲地奔向餐桌。昨晚已经吃过一次这家的饭了,那真是好看又好吃,想到马上又可以吃一顿,他在心里幸福地感叹做人真好。
  礼貌还是要有的,文灏故作熟练地问好,不仅给应安年问好,也给接到应先生示意过来摆放早餐的帮佣问好。一大早看到美男的笑容,受到美男的问候,帮佣的心情也很好,哪怕这位奇怪的客人正在用裹满纱布的脚点地。
  已经闻到早餐的香气了,文灏真有些迫不及待,但礼仪指南里说了,要等主人示意,于是他又转过头去,看着看起来就像很遵守规矩的应先生。
  看着自己的人微微偏头,目光清澈,眼含期待,鬼使神差地,应安年放下平板,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就收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旁边的人吃着平平无奇的早餐,却享受得绷直了背,应安年也突然有了食欲,丢开看到一半的新闻,他拿起了筷子。其实文灏猜错了,他不是个很讲规矩的人,真正重视规矩的人怎么会把平板电脑带上餐桌,又把招待客人的早餐安排成很多有钱人不屑的豆浆油条稀饭咸菜呢?但主客两人都吃得放松又开心。
  不过这顿早餐还是多了个插曲。文灏嘴里正戳着一截油条,楼上就传来了孩子大哭的声音,临时被指派照顾孩子的年轻帮佣慌慌张张地跑到扶手边,说小主人醒了,但不让她接近。
  犹豫了一下,文灏还是跟在应安年身后起身,嘴里还嚼着油条,他抬步跟着男人快速往楼上走去。
  乐乐的房间在二楼最东边,秋日的晨曦透过拉开的窗帘洒进来,窗外成片的绿植即便在秋天也显得精神抖擞,但床上的孩子显然注意不到这些。
  这是个被当做精神障碍患者一年多的孩子,在与外界沟通上面,他还面对诸多问题,但在有的方面,他被教得很好。此刻这个小家伙正一边给自己穿裤子,一边嚎啕大哭,眼泪鼻涕把刚穿上的干净衣服又弄脏了。
  看到有人进来,他没管走在前面的自己小叔,直接冲着落后一步的文灏伸出了双手,腿还在床上迈了一步,只提到膝盖的裤子把他绊了个趔趄,眼看就要从床上栽倒。
  应安年大步跨过去,稳稳地把他接住,但乐乐还是不要他抱,还在他也是新换上的西装上糊了一大块哭泣副产品。没管自己的衣服,也没出声安抚,应安年很顺手地就把孩子递给了旁边的文灏,搞得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接手的文灏愣了一下。
  昨晚是在帮佣的帮助下才把小家伙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感觉到再次环在自己脖子上的小胳膊,文灏有预感,今天一天他都松不了手了。
  等收拾好重新坐到餐桌边,桌上的早餐已经换过了。应安年默不作声吃自己的,乐乐也默不作声吃自己的,他筷子也用,只是使得还不太灵活,主要用勺子,居然也没怎么往外洒。
  看看吃得优雅淡定的孩子他叔,再看看坐在自己腿上吃得缓慢但认真的孩子,文灏有些无语,干脆也夹了截油条,背往后靠,就那么吃了起来。
  如果眼前没有时不时就飘过一条弹幕的话,这顿早餐可以算是非常清净的了。关于“灾星”的问题,昨天就不见了,现在小孩儿头顶的对话框里出现的,都是些日常小问题,而且留存时间很短。他脑子里有问题,嘴上却一声不吭,只乖乖吃饭。但文灏也不能当没看见,谁让那个问题对话框就戳在他眼前。
  里面的内容一会儿是『牛奶怎么不甜?』,文灏给他加点糖;一会儿是『油条怎么咬不断?』,文灏帮他把已经切好的油条再撕碎一点;一会儿是『这个叔叔的腿怎么坐起来硬硬的?』,这文灏就没办法了,又不能马上把自己腿上的肉变多。
  一番动作下来,小孩儿仍然面无表情,并没有显出高兴来,但头上的问题没了,吃饭的速度也加快了。
  应安年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们两眼,没发话,只在小孩伸长手夹东西时给他把碟子推近一点。从他的眼睛里,文灏能看到一点没有经过掩饰的疑惑,可他头上并没有出现对话框。
  昨天一开始,文灏以为这个男人并不是真的关心小孩,发生的事对他来说无所谓,所以他没有问题。可是直到现在,即便只是一闪而逝的问题图纹,文灏都没有在他身上看到过。
  作为一个健康的人类,他当然不可能什么问题都没有,也不可能什么想法都努力压制、有意掩饰。那就只剩一个可能:这是万中无一的那种心志特别坚定的人,他不惧怕问题,相信自己能找到解决办法,并不会因为问题的出现而心志动摇。除非心中的疑问和寻求答案的渴望已经强烈到冲破坚固的心志之墙,否则文灏永远不可能在他头上看到亮起的对话框。
  失掉了一个帮助他人解决问题从而让自己更多地融入这个世界的机会,文灏心中却觉得有点高兴。
  吃完早餐,大人小孩都转移到客厅。文灏正在尝试说服乐乐从他身上下来,自己坐到沙发上,就听到对面的人问:“文先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第4章
  原本文灏的打算是在人类社会里到处看看,能走多久走多久,最好可以多吃到几种好吃的,经过乐乐的事情,他的想法变了。
  现在他想通过帮助他人来让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人,首先得有可以为别人提供帮助的资格。总靠碰运气是不现实的,人类可是很讲究身份的生物,他却连个户口都没有。在开始计划之前,第一个需要得到帮助的,是他自己。
  文灏是做过功课的,用他自带的思维搜索引擎,他知道了应安年的身份,一个大企业的一号人物,有钱,有地位,有能力,看起来品性也不错,是目前最可能帮助自己的人。虽然就这么赖上别人有点不厚道,文灏还是决定先走这一步,以后再找机会好好回报。
  因此,在乐乐家的第一顿早餐,他一直在等应安年问他话。谁知这位应先生那么沉得住气,不仅过了很久才开口,问的还是他有什么打算,很有涵养地回避了他在派出所时不愿提及的身份问题。
  此一时彼一时嘛,不说清楚怎么好意思赖上你。于是应先生就听到了一个现代版的坑孩子故事:一对高知博士夫妻有了孩子之后,认为外界会对孩子产生负面影响,不给孩子上户口,也不让孩子上学,关在家里自己教。等夫妇俩去世,已经二十岁的孩子第一次独自走入外面的世界,经历了一系列意外,就变成了大家看到的流浪汉模样。这个流浪汉之所以跟着乐乐和他的保姆,是听到了路人说那个女人看起来像人贩子,走近后又听到保姆叫乐乐灾星,这才戳破了一件糟糕事。
  文灏知道自己的说法有些像天方夜谭,细究起来全是问题,但现代人是很有包容心和接受度的生物,天天从网络上看到各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新闻,大部分人都有一颗强韧的心脏。他对应安年有信心。
  果然,应先生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不管是不是真信了,他都表示希望文灏能先留下来,一方面让他能有机会表示感谢,一方面乐乐也确实需要一个能让他亲近的人在身边。一番话说的有礼有节,让人听了很舒服。
  文灏正要顺势应下来,坐在他身上的乐乐好像也听懂了一点意思,先是拉拉他的袖口,然后小小软软的身体转了过来,紧紧抱住他的胳膊,摆出一副不让他走的架势。
  于是皆大欢喜。
  在那栋别墅里又待了两天,乐乐终于放松了许多,不再每时每刻都挂在文灏身上,只要文灏在他视线范围内就没问题。有了文灏这根定海神针,应安年再次把回c城提上日程,这次乐乐和文灏都跟他一起走。之前见过的助理先生原本是顾明远的助理,他将留在n城,居中处理后续事宜,只有一个秘书跟着他们打点各种琐碎。
  在一个晴朗的周日,拿着应安年不知如何给他办的临时身份证,文灏第一次登上了飞机。从起飞前到走出c城机场的一路上,应安年好几次看到他轻松安抚住别的旅客哭闹的孩子,乐乐更是从头到尾一点不适的反应都没有,他对这个人的奇特天赋又有了新的认识。也许从某种程度上说,文灏之于小孩子,就像猫薄荷之于猫。
  在旅客出口,文灏见到了应安年的助理徐语秋。这位徐助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三十多岁的年纪,人美气场强,看起来就跟应安年是一挂的,都是不太好接近的样子。在他看到对方的时候,徐助也在默默打量他。
  虽然已经听跟过去的秘书小赵汇报过情况,徐语秋在看到那个年轻人的时候还是有点吃惊。开始她还以为小赵夸张了,现在看,根本就是这个直男秘书审美水平还不到家。
  跟在自家老板身后走过来的那个人穿着简单的灰t恤、牛仔外套、黑长裤,长发束在颈后,怀里抱着个小孩儿,还不时东张希望,完全不像一身西装、目不斜视的老板那样一副霸气精英模样,但徐语秋敢肯定,周围看过来的各种视线中,一多半都是落在他身上的。众人焦点另有其人,这在老板出现的地方还是第一次。不过看到那张精致到极点又带着一种古典式英气的脸,徐语秋太能理解这种状况了。要不是职业精神要求她,她也巴不得能长时间把视线放在那张脸上,这无关年龄与感情,纯粹是种美的享受。
  想到自家虽然洁身自好,但喜好从不刻意隐藏的老板,在工作中从不随意八卦的徐助理也不禁想,这位会不会很快变成老板的那位。
  『这位会不会很快变成老板的那位?』这是什么问题?看到徐助头顶对话框的文灏发现自己有点理解障碍,想不通“那位”是“哪位”。不过这显然不是什么重要问题,对话框一闪而逝,文灏也不再留意。
  一行人很快到达应安年的别墅。应安年在工作上是个讲求效率的人,本来大多数时间都住在公司大楼边的公寓里,现在有了乐乐,还是搬回环境更为开阔的别墅来。应母已经出去旅行了一段时间,家里和公司都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她就满世界转,虽然得到了消息,也要过一阵才能回来。应安年也就家里公司两头跑,虽然乐乐还是不理他,他也尽量抽出时间陪在旁边,哪怕只是他在一边看文件,文灏单独带着乐乐玩儿。
  “我打算让乐乐去上幼儿园。”这天在乐乐睡着后,应安年邀文灏坐下来谈谈。这几天他们除了基本的日常交流和关于乐乐情况的问答,就没怎么说过话。文灏正在为一直这样白吃白喝不自在,想着怎么才能既看顾乐乐,又做点有价值的事儿,应安年就先找上来了。
  “乐乐的问题并不严重,我问过心理医生,可以让他试试去幼儿园,跟更多孩子相处应该对他有好处。之前文先生说希望有一份力所能及的工作,我看你很擅长照顾和引导小孩子,去乐乐就读的幼儿园当老师应该能展现所长,你看是否合适?”男人不是很端正地坐在沙发上,一手搭着扶手,一手放在交叠的腿上,气场不可忽视,但并不盛气凌人,语气也比较郑重,让人感到足够的尊重。
  文灏知道自己只要说不合适,对方肯定不会强求,但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案,既对小孩好,又可以让他在自食其力的基础上开展计划,傻子才会为了试探对方的底线去拒绝。“谢谢应先生。”他很高兴地答应了。
  “我会让人尽快安排,你也早点休息。”
  男人起身离开了,文灏还在原地坐了会儿。他学着对方的样子,一手搭扶手,一手放在交叠的腿上,感觉不对,又换个方向,还是坐不出那种气势来,只能摊开四肢,让身体软绵绵地晾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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