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第三十六章 手足相残
上午的阳光将大殿内照得份外明亮,徽宗坐在紫檀雕花矮榻上,正端起一杯热茶轻呷了一口,这才放下茶杯。向站在大殿门口的内侍张才皱眉道:“你看的仔细了?没有被人看到?”
张才小心地道:“奴婢都看清楚了。奴婢是扮成普通百姓混在人群里的,决不会有人认出来。”
徽宗淡淡地点头道:“你看到什么了?仔细说说,说错了也无妨。”
张才看了徽宗一眼,小心地道:“奴婢看到李大人并不承认窝藏犯属,更不承认谋逆,而且李大人身被镣铐,外面围观的百姓都十分同情李大人。”
“身被镣铐?”徽宗看了一眼张才,皱眉道:“蔡绦这次的确不妥,李成乃是文官,怎么如此折辱,岂非惹人诟病?明日上朝,恐怕又是一番吵闹!”
张才小心地道:“蔡大人或许是为了防范万一,所以才……”
徽宗皱眉看了张才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点头道:“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张才闻言,心中不知道徽宗究竟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多问,忙躬身退下。
张才刚刚离开,一名内侍便在殿外禀奏道:“陛下,蔡攸蔡大人求见。”
徽宗有些不耐地道:“他来做什么?今日朕累了,不想见他!”
那内侍小心地道:“蔡大人说,有极重要的大事禀奏,若是皇上不见,他就冒死闯宫了!”
徽宗看了那内侍一眼,皱眉道:“让他进来说话吧!”
那内侍闻言,立刻躬身退了出去。不到片刻,便见蔡攸身穿大红公服,神色庄重地跪下行礼,忙摆手道:“爱卿平身吧,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蔡攸看了一眼殿内服侍的内侍,苦笑了起来。徽宗见状,向侍立在殿内的众内侍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这才重新在书案后坐下,沉吟道:“你且说吧。”
蔡攸忙小心地躬身道:“不知陛下将如何处置李大人私藏钦犯一案?”
徽宗疑惑地望着蔡攸,皱眉道:“蔡绦虽然处置有点急迫,可是此案的确没有冤枉李成,你莫非是想说什么?
蔡攸叹了一口气,难过地道:“微臣只有这一个弟弟,家父难免溺爱,而且蔡绦也一向忠心耿耿,所以微臣很为家里人才辈出而欣慰。可是父亲渐渐年高,如今已经八十岁,已经是垂暮之年,精神和身体也都大不如前,诸多事情也都几乎全部交给舍弟去办。舍弟虽然才学过人,可是做事总是难免受人教唆。”
听到这里,徽宗不耐地打断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朕这里已经没有外人,你但讲无妨。”
蔡攸闻言,急忙从怀中取出一份奏章,小心地捧给徽宗,连连叩头道:“微臣的田庄上昨日收留了两母女,自称是从李大人的田庄双逃出来的。微臣大惊,深感此中另有蹊跷,所以循循善诱,这才知道,那母女二人便是崇宁驸马口中所说的钦犯方腊的家眷。因为李家出事,她们侥幸逃了出来,便来投奔微臣。”
徽宗听到这里,大感惊讶地道:“蔡卿正在查办此案,为何她们却前去投奔蔡府,岂非自投罗网,莫非她们是前去投案?既然是投案,为何没有在大堂上出现呢?”
蔡攸小心地叹了一口气,重新跪在地上,含泪道:“微臣没有想到舍弟竟然犯下欺君大罪,特地前来向皇上请罪!”
徽宗还是没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觉皱眉道:“你起来说话,若是此中另有蹊跷,一定要如实说来,朕自然会有定夺。”
蔡攸暗自一喜,脸上却满是悲戚之色地含泪叹道:“那母女二人被人追杀,微臣正好前往田庄查看农事,便救下了那母女,一番盘问之后才知道,那母女二人乃是青州人氏,因为家道中落前来汴梁投亲,却不料那亲戚已经迁往别处,她们便流落街头,被恶人欺凌,正巧被一名老军士救下,那母女感激救命之恩,便受那军士之命前往投奔李成府上,临走之前有特地按照海捕公文上描绘的方腊家眷的样子在李成田庄上出现,有意被人认出,进而传入崇宁驸马耳中,驸马忠心于朝廷,自然立刻禀奏。那母女人二人看到行迹已露,便前来投奔蔡府,刚好被微臣遇到。”
说到这里,他看到徽宗阴沉的脸小心翼翼地继续道:“微臣当然不信,便亲自前去寻找方腊同乡前来辨认,幸好家中一名仆役乃是方腊的同族,认出那母女并非方腊家眷。而且微臣已经快马急报童大人军中,查问方腊家眷下落。虽然如今尚未有回信,但是恐将来果真的冤枉,皇上便要承担冤杀大臣的恶名。微臣不忍天子之尊因为臣子的疏忽而被天下轻视,所以貌似觐见,求皇上暂缓此案的审理,待童大人消息传来之后再行审理!”
他的话说完。殿内静的落针可闻,蔡攸心中不知道徽宗会作何反应,也吓得不敢抬头,只是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道:“那母女二人如今正在微臣家中安置,为防意外,微臣不敢轻易让他们出来。若是皇上传召对质,微臣这就回去带人进宫!”
说到这里,才听徽宗冷冷地道:“你立刻将那母女二人带进宫来,还有那认出二人身份的仆役也都同时带进来,只是那军士不知是什么人。你且仔细查证!”
说毕,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蔡攸,向殿外扬声道:“张才!”
张才闻言,立刻跑进来,躬身道:“皇上,您……”
不等他说完,徽宗皱眉道:“李彦呢,叫他立刻查清蔡京批阅的公文中有多少出自蔡绦之手!另外命御史台暂缓审理李成一案,待朕旨意,再行审理!”
蔡攸心中狂喜,这次如果能顺利将父亲和弟弟拉下马来,那宰相的大权可就非他莫属了!这次李成谋逆一案,可真是天赐良机,怪只怪自己作为长子,却从未得到重用,蔡绦一个区区庶子却掌握大权,怎能叫人不心生怨愤?
看到徽宗脸色阴晴不定,蔡攸不再多说什么,免得弄巧成拙,只是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道:“皇上,微臣情愿待弟受罚,只求皇上不要责罚约之(1),老父一向疼爱约之,若是他出了事情,必然无法承受,还请皇上体谅!”
徽宗一直压制着怒火,只觉得这件事还没有完全弄清楚,不想对自己一向信任的重臣大失体面。这时被蔡攸这一折腾便觉心烦意乱,再也忍不住地怒骂道:“浑说!蔡绦这次竟敢如此诬陷大臣,还敢欺瞒于朕,早已不是等闲小事,你竟然还想替他受罚?滚下去,朕不想看你!今日之事,若不重重查处,朕还有何颜面去见李爱卿?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
守在殿外的内侍和侍卫被徽宗这忽如其来的大怒吓得同时冲进殿中,拉着蔡攸就向殿外而去。蔡攸倒也不挣扎,乖乖地由着大家把他拉出殿外。
来到大殿外,正午的阳光将天地照得一片灿烂,众人手忙脚乱地将蔡攸拖出来,张才立刻小心地赔笑道:“蔡大人,您还是先回去吧,奴婢们不敢得罪大人,可是皇上龙颜一怒咱们谁也担待不起啊!”
看到皇帝勃然大怒,蔡攸心里早已乐了开花,只是面上却还是沉重地点头道:“还请公公担待,今日的事情不要传出去。约之虽然骄纵,可是对皇上的确是忠心耿耿啊!”
张才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蔡大人,您还是回府等消息吧,皇上不是随意迁怒于人的人,不然不会对小蔡大人太过责罚的。”
蔡攸点了点,望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大殿,这才转身而去。
第三十七章 小人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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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堂休息片刻,时间已经不早,蔡绦看了一眼天色,向坐在旁边的高俅和梁师成皱眉道:“时间不早,蔡绦准备再次提审李成,两位大人觉得如何?”
高俅点头道:“此案一直没有进展,再拖下去恐怕不是好事,大人理应当机立断!”
梁师成淡淡地道:“如此重大案件,自然是要多审几次方为妥当。”
蔡绦笑了笑,向门外守着的差役扬声道:“来人那,准备审案。”
一名书判闻言,进来躬身道:“大人,是要在大堂审理,还是在……”
蔡绦不耐烦地摆手道:“前往狱中审讯,你们速去准备!
那书判闻言,小心地道:“今日刚刚审过,若是再审,恐怕不合规矩。不过卑职已经准备好了,请大人们立刻动身前往就可。”
蔡绦闻言,这才闷哼道:“我这就去狱中看看,李成乃是要犯,你们一定要严加看守。”
那书判忙小心地道:“这个卑职自然知道,所以手铐和脚镣都不敢摘除,也算是挫挫他的锐气!”
蔡绦大为满意,笑道:“不错,本官正是此意啊!这种人仗着自己有些势力便不将本官和这御史台放在眼里,实在是刁钻的厉害,只有如此才能让他知道点厉害!”
书判见状,急忙讨好地笑道:“真是这样,这人就是贱骨头啊,今天李成这小子被看殿前亲军司的军士狠狠地打了几鞭,想起这厮在大堂上的嚣张就让人格外地解恨啊!”
蔡绦瞥了一眼书判,不屑地笑道:“就算他是个好汉,今日进了御史台,那就别想囫囵个地在走出去!不给他点厉害,看他还开不开口!”
旁边,梁师成皱眉道:“这样恐怕不妥,祖制刑不上大夫,万一被人知道,岂非自找麻烦?大不了多审几日也就是了!”
高俅冷笑道:“什么上刑,那是李成这恶贼不遵守狱中的规矩,被狱卒管教了,难道也要追究蔡大人不成?”
梁师成闻言,这才点头道:“既然如此,下官就不在阻拦了,只是不要弄出人命就好,万一皇上怪罪就不好解释了。”
蔡绦冷哼一声,起身向御史台后面的台狱走去,高俅拍了拍梁师成,笑道:“梁大人不要担心了,一个李成能翻起多大的浪头?以蔡相父子,还能怕他不成?”
梁师成点了点头道:“是啊,下官想得多了,请两位大人见谅!”
高俅这才笑道:“梁大人,无论怎么样,你就只在旁边看着,本官倒想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子了,梁大人只看好戏便是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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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看着王彦离开,这才转身在草垫上坐下,背上的鞭伤虽然不算什么,可是火辣辣的疼痛还是不时地提醒着他,眼前自己还在危机四伏之中!
只是这不过三几天,脚镣便将脚腕上已经磨的血肉模糊了。即便李成想办法在脚镣上缠了很多内衣撕成的布条,也还是没办法阻止脚腕上的伤势继续发展下去。
背上的伤只要不去碰触,过几天也就好了,只是这脚上的上,却是越来越严重,李成只能忍耐着,好在他心志异常坚定,并没有为眼前的困难吓到。反倒激起他从未有过的斗志,就想看看蔡绦再见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想到这些,抬眼向角落里那只矮几上望去,上面是准备齐全的笔墨纸砚,这是狱卒午饭时送来的,说是限他三个时辰写好所有涉及此案的人员姓名,若是写的不够详细就要再次提审了。
看着那些厚厚的一摞纸,李成小心地把脚放平,让伤口不碰到脚镣,这才冷笑起来,若是自己不写,恐怕难逃蔡绦的严刑逼供。虽然宋代有刑不上大夫的规矩,也比明代执行的更为严格。但是,蔡绦这种仗徽宗的宠幸和蔡京的权势份外嚣张的人,恐怕一定会想出动手的办法来,否则他怎么能甘心被自己骗呢。看来自己这监狱几日游可不会太轻松,恐怕是要尝尝古代酷刑的滋味了!
想到这里,不觉苦笑起来。回忆起从前服役时学过的对抗审讯时的心理战手段,又忍不住叹气起来。这东西,在部队时没有用过,却想不到会用在这里,真是叫人无语啊!
纸上的白纸黑字,自己是决不能承认任何罪名的。不然身家性命难保,还要牵连无数人。眼下的情况,蔡绦一定会给想办法让自己受刑的。皮肉之苦,李成不是不怕。而且一旦受刑,在徽宗面前,便又有了一件进攻蔡绦的利器。这次之所以连续激怒蔡绦,一来是为了在百姓的舆论中拿下第一回合。二来,也就是为了这个苦肉计。只是不知道蔡绦会不会中了自己的这个苦肉计呢?
思忖之间,只听一阵脚步声从昏暗中传来,李成心知必定是蔡绦来找自己的麻烦了,只是为了表现自己的无辜,皮肉之苦确实少不了的了!
看到李成躺在草垫上休息,旁边的小几上摆着纸笔,便冷冷地向跟在身后的狱卒低喝道:“把那纸笔拿来,本官看看!”
由于小几就在木栅旁边,那狱卒伸手便将几上的纸拿在手中,恭恭敬敬地配给蔡绦。蔡绦看上面竟然没有一个字,立刻勃然大怒,狠狠地道:“李成,你好大的胆子!你不肯写出共犯,想来是以为本官不敢动你了?!”
李成冷笑着,点头道:“大人想对李成动手,恐怕也不是一天了,这倒无妨,尽管动手便是。”
蔡绦闻言,怔了怔,脸色陡变道:“即然这样,看来倒要请李大人试试蔡某的手段了!”
说毕,看了一眼身后的狱卒,得意地狞笑道:“不要以为上刑会有伤痕,既然本官要做,自然是要做的没有痕迹了,你可不要后悔才是!哈哈……”
李成心中暗自一惊,自己竟然低估了蔡绦,看来真是自找苦吃,不过既然已经落在蔡绦手中,皮肉之苦,自然是无法避免的了。只是不知道蔡攸究竟是什么打算,为何这么久都没有消息,难道是自己算错了?
想到这里,神色便有些阴晴不定,蔡绦见状,心中更加得意,低笑一声,示意身后的狱卒将两件刑具扔在李成面前。
李成低头望去,只见黑漆漆的两个连在一起的铁圈却不知都是做什么的,但是看起来倒也阴森恐怖,不觉眉头紧起来。
看到李成的样子,蔡绦得意地道:“此物乃是脑箍,乃是唐时酷吏来俊臣所创,专门用来对付不肯开口的囚犯,使得冤死者无数!如今此物却要在李大人身上再试,真是叫人想不到啊!”
说到这里,示意狱卒将李成绑在木桩上,看到李成紧皱眉头,心事重重的样子,冷笑道:“真是叫人想不到啊,李大人,你若是再不肯写出详细的名单来,可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李成这时身上还带着沉重的镣铐,反抗的话根本就是自取其辱,索性任其捆绑。看到蔡绦得意的样子,不禁点头叹道:“诬陷无辜,实在是李成做不来的,还是请蔡大人上刑吧。只是这样做,恐怕也不会有多大作用!”
蔡绦冷笑道:“好!我就试试这脑箍厉害,还是你的骨头硬!”
话音未落,旁边的狱卒已经七手八脚地将李成按在木桩上,准备动手。这时,只听昏暗的囚室内忽然传来一阵冷笑。
第三十八章 喜讯终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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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几人同时一惊,狱卒们也都顾不上给李成上刑,同时低喝一声,拔出身上的佩刀就要冲上去。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冷地道:“蔡大人真是好手段啊,这样擅自动刑,李大人的伤若是被皇上看到,恐怕蔡大人担待不起吧?”
蔡绦脸色一沉,冷冷地道:“究竟是什么人,胆敢私闯台狱重地!”
随着他的话音,张才带着两名殿前亲军司的士兵,手捧黄绢,面带冷笑地大步而来,看到被绑在木桩上的李成,不用张才示意,那身后的两名士兵已经上前亲自解开绳索,扶着李成在椅子上坐下。
蔡绦看到眼前的形势大出意料之外,正要喝问,张才冷笑一声,抖了抖手里的黄绢,道:“皇上,有旨。着李成立刻进宫见驾,其余人等,皆在宫外候旨!钦此!”
说毕,向蔡绦冷笑道:“大人还愣着干什么?快跟老奴进宫候旨吧!”
说毕,向带来的两名士兵道:“背上李大人,出去上了官轿便好。”
那两人闻言,小心地向李成道:“大人忍耐些,小的们尽力小心,出了这监室上了外面的软轿就好了。”
李成这时幸好还没有受刑,除了背上的伤,便只有脚上被铁镣磨得血肉模糊的双脚,其实倒没有其他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