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一 抓狂的范文程

  北京城。
  河洛新军的薛思明军团正在缓缓向北京推进,而雷时声军团已经越过八达岭长城。出人意料的是,雷时声军团并没有朝北京压过来,而是停在了北京与承德交界处,不断与清军爆发小规模的战斗,但主力却按兵不动。雷时声按兵不动反倒比朝北京直扑过来更让皇太极头疼,因为雷时声军团所在的这个位置实在让他太难受了:以天雄军的行军速度,不管是往承德打还是往北京打,都是朝发夕至!往承德打,清军在承德的部队绝对抵挡不住一个如此精锐的军团的全力攻击,而承德一旦被攻陷,他退回辽东的最后一条路也就被掐断了;往北京打,集结在北京的清军则将陷入被明军两面夹击的境地,一个杨梦龙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谁也不愿意在跟这个可怕的对手对峙的时候,被雷时声在背后狠捅一刀!
  皇太极和济尔哈朗、豪格等人仔细研究了敌我双方的兵力对比,结果让人很沮丧:以清军的兵力和装备,对付大明新军一个军团或许还有六成的胜算,如果同时面对两个军团,那么,除非对方在指挥部署上出现巨大的漏洞,否则他们一丝胜算都没有!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一次只能选择一个军团为对手,再多一个就不行了。
  选谁?
  答案用膝盖都想得到,杨梦龙!他是清军最可怕的敌人,没有之一!皇太极处心积虑,呕心沥血,好不容易才经营出来的大好局面,被他用了两个月就给彻底翻盘了,原本明军已经涣散的军心因为他的存在而重新变得士气高昂,甚至可以说是万众一心,就算清军击败京畿地区所有的明军也没用,杨梦龙不死,明军就会源源不断地聚集到他的麾下,击溃一支又来一支,击溃一支再来一支,直到彻底将清军淹没为止!
  “这是我们的地盘,滚回你们的老林子里吃草去!”这就是杨梦龙的态度。很显然,明军普遍将他这句话当成了真理,所以在各条战线都是殊死奋战,万众一心,说什么也要将清军赶回关外……不,哪怕是关外也是大明的地盘,他们说什么也要将清军赶回老林子里吃草!
  杨梦龙,必须死!
  “八达岭长城的部队都撤回来了没有?”金鏖殿上,皇太极皱着眉头问。
  豪格声音沉闷,说:“回皇阿玛的话,都撤回来了,一共一万三千人!”说话的时候他的拳头一直捏着,压抑着内心的愤怒。打从他记事以来,清军还没有试过被明军逼得狼狈撤退的,这一幕怎能不让他愤怒!
  皇太极却很平静,在他看来,能把这些部队撤回来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以前的辉煌?拜托,那是以前的事了,以前的威风,是吓不住杨梦龙的!他问济尔哈朗:“沧州那边有消息吗?还有,天津方向的部队怎么样了?”
  济尔哈朗回答:“沧州那边的联系完全中队了,一连放出四只信鸽都没有回应……天津那边也很糟糕,天津城已经失守,攻占天津的明军分出一支精锐大军,与明军会合朝通州快速推进!在这个方向,我军正在快且战且退,通州暂时没有危险。”
  皇太极点了点头:“情况还不算太糟糕。杨梦龙……快到北京城下了吧?”
  济尔哈朗说:“没有,他在拖延时间,一天只向前推进十里路,每到一地便扎下营寨,步步为营,而且防得滴水不漏!”
  皇太极无奈的苦笑:“真是一个难对付的家伙啊……”他站了起来,走下丹陛,在大殿上来回踱步,沉吟着说:“只怕他是想等他的军团都赶到了再发动总攻,一举将我军吃掉吧?虽然并不了解各部的情况,但是朕有个不祥的预感:在太原、沧州、海州、济南等方向的部队,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我们已经变成孤军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原本沉默不语的汉臣尽皆面色大变,关宁军众将领更是面色惨白,有几个大腿微微抽搐。他们以为形势已经够糟糕了,没想到皇太极却告诉他们,形势比你们想象的还要糟糕百倍!在太原、沧州、海洲、济南的部队全部被灭,北京这边也就剩下五万来人了,再加上从八达岭长城和潍坊方向撤回来的,总兵力大约是九万,这支军队已经是清军在关内的最后一支部队了,他们这支孤军将要面对大明举国之兵的围攻,而明军却是越打越多,这种情形,想想都要做噩梦啊!
  恨当初不刻投靠这帮建奴啊……这帮建奴,一看就是没国运……
  皇太极冷眼扫过,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也猜出他们在想什么,冷冷一笑,说:“做好死战的准备吧……济尔哈朗,你再派人到通州催一催,让从潍坊撤回来的部队立即赶往丰台,并做好沿途阻击尾追的明军的准备!从八达岭长城撤回来的部队入城休整,然后与朕一起出城,迎战杨梦龙!”
  济尔哈朗响亮的应了一声:“喳!”
  这一声“喳”让在场的汉臣面色更苍白了几分。
  接下来就没什么好商讨的了,皇太极让大家赶紧去各忙各的,独留下范文程,与他一起到御书房去谈话。
  现在的范文程,完全没有半点入关时的风光了,整个人憔悴不堪,跟熬了一个月的夜没睡觉而且每天撸三次似的,轻轻一磅就能把他给碰翻。打从杨梦龙率领明军北上之后,他就没有轻松过,一天到晚不是忙着结好汉臣替皇太极收买人心,就是四处撒钱收买大明的清流喷狗试图掀起一股舆论风潮,兵不血刃地解决杨梦龙!尤其是杨梦龙拥立隆武帝之后,他更是跟吃了兴奋剂似的,用尽一切办法散布对杨梦龙和隆武帝不利的消息,挑拨离间,造谣中伤,只要是能够打击杨梦龙的法子,只有他没有想到的,没有他没有尝试过的。
  然而,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效果似乎并不明显……
  皇太极让他坐下,赐了一杯香茗,君臣二人谁也不说话,就是默默的喝茶,细细品味着那种苦尽甘来的奇妙滋味。
  半杯茶下去,整个人的心情都放松了好多,皇太极叹息:“如果朕没有走上这条路,留在辽东乡下,平时打猎务农,闲暇的时候喝一杯茶,找老友下局棋,没准更加有滋味呢。”
  范文程手微微一抖,正色说:“皇上,我们……没法回头了!”
  皇太极哂笑:“朕当然知道。对了,你不是一直在发动那些士子缙绅起来对付杨梦龙的吗?现在怎么样了?”
  范文程摇头叹息,一副想哭的样子:“皇上,奴才无能,请皇上责罚!”
  皇太极摆摆手,说:“你一直在尽心尽力为朕办事,何罪之有?只管说,办得怎么样了?”
  范文程深深呼吸,试图缓和一下情绪,结果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根本就缓和不下来!他咬牙切齿说:“皇上,您高看了那些缙绅士子,奴才也高看了那些缙绅士子!把宝押在他们身上,绝对是大清犯下的最可怕的错误!”
  皇太极神色一动,问:“怎么了?”
  范文程痛骂:“那帮人,简直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奴才让他们依计行事,发动所有门生故旧起来攻击杨贼,并且给了他们一大笔钱作为他们的门生故旧的报酬……起码有五十五万两银子吧?这样一笔巨款砸下去,要掀起一股惊涛骇浪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钱拨下去都好些天了,北直隶却是风平浪静,偶有一些攻击杨贼的言论,却微弱得很!臣心中诧异,派人去查,结果才发现那五十五万两银子还在京城就被这帮家伙分掉了五十万两,真正用来做事的,也就区区五万两而已,这点钱够干什么?”
  皇太极眼都大了:“他们……五十五万两银子,他们竟敢贪掉五十万两!?”
  范文程气愤地说:“千真万确!臣气不过,找他们说理,他们还理直气壮地说在前朝,这五十五万两银子能有个两三万两流出去就算不错了,这是规矩!”
  皇太极差点没吐血!
  范文程继续说:“他们贪财也就罢了,大清也不是没有钱,赏他们几十万两银子又如何?问题是他们只贪财,不做事————嗯,这一点倒是杨梦龙极力主张的,收受贿赂可以,但事情绝对不能做,做了就自挂东南枝!可问题是这不是贿赂,这是经费啊,他们贪掉了经费也就算了,不做事奴才也捏着鼻子认了,可是他们不仅不做事,还四处添乱,像疯狗一样攻击几个还在替大清做事的重臣,试图将这些重臣扳倒好取而代之!尤其是那个张溥,还有钱谦益,完全就是两条疯狗,都什么时候了还死死盯着奴才和温体仁的位子!”说到这里,他狠狠的喘了两口气,牙齿咬得格格响:“杨贼一直骂这些文官、文痞为蛀虫喷狗,奴才一直觉得他有辱斯文,现在才发现他骂得轻了!”
  也就说,五十五万两银子砸下去,根本就没有冒出个泡来,也难怪范文程会气到吐血,换你你也吐血……这么多银子,扔河里好歹还能听个响呢,扔到那帮蛀虫、喷狗身上,连个响都听不到!
  皇太极长叹:“朕终于知道大明是怎么一步步由盛转衰了,有这么一帮人在,想不完蛋都不行!”
  范文程说:“奴才请皇上下旨,杀尽不作为的汉官,以儆效尤,振奋军心!”
  皇太极笑着摇了摇头:“不,朕不会杀他们的,至少在打败杨梦龙之前是绝对不会杀他们的。朕要他们好好活着,万一朕没能取得胜利,朕要看看他们怎么恶心杨梦龙!”
  这大概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一个恶心杨梦龙的办法了。你不是很牛吗?你不是神挡杀神佛挡灭佛吗?现在我留下这么一拨滚刀肉,我看你拿他们怎么样!难不成你还能把他们全部样清光?真这样做,你就别想得天下士子之心了!
  范文程咬牙说:“对,得让他们好好活着!万一我军不支,退回关外了,还要留着这群活宝继续恶心杨贼呢!只是……奴才有负重望,自入关以来未曾为皇上谋一可行之策,惭愧万分!”
  皇太极摆摆手,说:“范爱卿不必如此!若非爱卿神机妙算,多方布局,朕只怕想过山海关也是难上加难!朕能率领一支虎狼之师进入这天下名城,在紫禁城中称孤道寡,都是爱卿之功啊,爱卿何罪之有?”
  他不说还好,一说,范文程就给他跪下了:“皇上,奴才谋划不周,置皇上和八旗大军于这等险地,四十年血战之功,一朝尽丧,奴才罪该万死啊!”
  皇太极平静的摇摇头:“爱卿你何罪之有?爱卿的谋划并没有任何错处,朕落到这步田地绝对不能怪爱卿,要怪也只能怪杨梦龙太强悍了……”他吁出一口气,看着屋顶,悠然说:“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但也是好几十年,得经历多少事,面对多少挑战啊,怎么可能一直都是顺风顺水呢?朕纵横辽地二十年未逢敌手,登基之后六师屡出,连战连胜,击斩赵率教、反杀袁崇焕、击灭林丹汗、降祖大寿、两度破关而入,如今更是占领京城,称量天下,人生如此,足矣!就算是彻彻底底的输了,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何况,朕还不一定会输!朕的大军已经准备好了,杨梦龙,就让朕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取朕的项上人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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