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然而此刻,当嬴政的目光落在赵姬身上之时,审视、评判与打量。恰如同那高居在三尺神台之上,看似漠不关心却又将一切看透的神明。
如渊如山。好似是那被锻造、打磨良好的名剑被藏在匣中,一旦出鞘,便是天崩地坼。
掀翻一个世界。
但世间诸事,于嬴政而言,在过往成灰八百年时光倥偬,在原身身上再醒来......
能够将嬴政心绪挑动使之升起巨大波澜的事情似乎少之又少。恰如同那早已经燃尽的烈焰,又如何能够叫嬴政随意将情绪展露再燃烧出燎原的大火来?
但——
“够了,政儿!醒醒!”
眼前一片血红尚未曾全然长开的眉眼染上阴戾,嬴政手持木棍的手很稳,找准的角度同样很稳。恰是人体最脆弱最薄弱的位置。
有发丝散落在眼前,有薄汗生出。
握着木棍的手一下下落下,纵使孩童的身躯并不具有足够的力量,而嬴政的手边同样没有吹毛断发见血封喉的利刃。但嬴政却无疑是一个再冷血且优秀不过的猎手。足以找准时机,完成击杀。
对一个成年男子的击杀。
但这并不算完。或许仅仅只是为了泄愤,又或许有那么一瞬间,嬴政的思维同过往、同那些未曾发泄出来的情绪相融合。纵使内心深处已经足够判断出那心怀不轨、想要做出什么的男子的死亡,可是嬴政手下的动作却并未停下。
阴狠,冷酷,心机深沉,恍若疯魔。
直至赵姬将嬴政死死抱住,揽到怀中。于是嬴政握着木棍的手终是松开,随意的瞥过一眼那叫自己偷袭、打杀的、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成年男子。认认真真的看向眼前的妇人。
“母亲,”
谁也说不清楚,这一刻嬴政喊的是曾经在邯郸城中相依为命,并且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母亲。还是于此幻象中,几乎叫他分不清真实与虚妄的母亲。只是久远的词汇吐出,少年人的皮囊之下,嬴政对此却又似乎是极疑惑的。
即便嬴政并不需要任何的回应与答案,更不需要将过往追寻。
因而嬴政不过是偏了头,恍若陈述一般给出问句。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好吗?”
赵姬并没有就嬴政的话语给出答复,只是下一刻,在赵姬的目光中,属于嬴政的身影拉长,变成面目冷硬的青年王者模样。周遭之画面与场景再度生出改变。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处宫殿。
嬴政的手,下意识的摸到了腰间剑柄之上。
以脚在地面走过,有宫人与内侍在身后退出,随着殿门被关上,嬴政再度看到了赵姬。
不再年轻不再美丽,似是在短短一瞬间里如同花一般枯萎了的赵姬。
“你不是我儿,我儿孝顺仁厚,不会如此心狠手辣!”
“你是谁,是谁,究竟是谁?”
赵姬的手再次落在了嬴政的手上,只是这一次,嬴政眼睑垂下却并没有做出任何的躲避及后退。
不过是一声嗤笑,而后再是缓慢且坚定不过的将手腕自赵姬指尖抽出,无甚表情道:
“你逾越了。”
有殿外的天光自嬴政眉眼间洒下浅淡的影。半明半暗,恍若神魔,又似是一尊亘古留存而没有生人情感的雕塑。伴随着好似叹息一般的话语,再度落到赵姬的耳。
“若只是如此的话......”
“你是从我腹中生出的!又怎会如此狠毒?”
嬴政极轻微的、未曾说完的话语叫赵姬打断。好似被设定好的程度一般,赵姬开口,情绪激动且癫狂道:
“那是你同胞的弟弟,你怎能如此?把我儿还我,你不是我儿!你是个怪物,定然是你,是你占据了我儿的身躯,又杀死了我儿!”
赵姬的指甲几乎戳到嬴政的面皮上,只是很快的,赵姬的话语戛然而止。回应过赵姬的是嬴政手中的长剑,是嬴政不带有任何波澜与情绪的声音。
“或许吧。所以,可以不要再出现、再见面了吗?”
“母亲。”
脚下踏出,有血滴落在地面,赵姬的身形软倒,落在地面。睁大的、失去了神采与光泽的瞳孔里倒映的是嬴政远去且不曾有任何回头的身影。
整个空间再度归于黑暗。而是再度呈现在嬴政眼前的,是燕太子丹,是成蟜,是吕不韦......是一个个因或这或那的原因,直接或间接死在嬴政之手的,同他有过交集的故人。
只是嬴政的手、嬴政手中剑一次次抽出而后又落下,再没有任何滞涩,更没有任何迟疑。直至周身之画面场景变幻,有谁拉住了嬴政的衣角。
负手而立,身量修长且高大的君王侧了头,目光垂下,指尖按在了腰间剑柄之上。落在嬴政眼中的,是扶苏。或者说是幼年时期对君父再孺慕不过的扶苏。
“阿父,你吃。”
嬴政再是平静不过的目光之下,扶苏的小手摊开,手中握着的,是一块好似是被沾染了汗液与口水的糕点。
彼时尚未长成的长子目光亮晶晶的,带着期盼与忐忑的将自认为好吃的糕点呈上。稚嫩的眉眼间,似乎隐隐可见后来的样子。
后来的什么样子呢?
温和,固执却又......
嬴政的手落在扶苏的肩头,距离那脆弱的脖颈再近不过的位置。有血液流动在顺着那皮肉和衣料传递。足以将虚空中的种种为之一空的九霄雷霆之外,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的“刘洪”轻噫一声,意味不明道: